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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断罪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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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坦白

    “叫你死。”

    岛中想用劲推开,但被原田一拖,就站起来了。岛中身材高大,然而却没有与此相称的力气。他挥舞着双手想抵抗。原田用拳头对准腹部一击,岛中胖重的身体便凹了下去。

    “还是叫你悄悄地下地狱去吧。不说实话,就宰了你这东西,为父亲和妹妹讨还血债。”

    拖到了悬崖边。海风顺着悬崖吹了上来,包围了原田的身体。

    “慢着!慢着!”

    “已经晚了!”

    原田用左脚踢着岛中紧紧蒙着的脸。

    “等等,我说!说,等等。”

    一边挣扎,一边被拖到峭壁边上,岛中放声悲鸣了。

    “那就等等吧。但是,要不说实话,就扔下去。选择哪样,随你便吧。讲打,你打不赢,这你也知道。在此以前,你是杀人的一方,不给一点选择的自由便杀掉了弱者。到如今,换了交椅,自己开始被玩弄了。知道了吧。”

    “不是我。”

    岛中避开了从这悬崖吹上来的风。

    “指使杀人的,是中冈!”

    “中冈?”

    “那也不是指使,据说是对根来组不露声色地暗示。所以,根来组任意”

    岛中凭倚着灌木。

    “杀武川惠吉呢?”

    “那,那个,是我干的”

    “果然是这样?”

    在岛中的尖叫声中夹杂着绝望和恐怖。

    “在给武川诊断的时候,我完全没察觉到他是谁,是从麻醉分析中才得知的。在回溯过去时,接触到了他的军历。我从他的话语中,知道恶梦复苏了。他说在库拉西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工作过。我怕被麻醉医生听见了,便立即停止分析治疗。事后,我呆若木鸡。难道真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恶梦复苏了吗?”

    那场恶梦,原田在脑海中不知描绘了多少次,确实是存在的。可以感到,倘若能绘在画布上,那雾霭就会消失。三十多年前的恶梦——

    “难道,是恶梦”

    岛中和中冈自从战败以来,就如同怀里揣着一颗定时炸弹似的,惴惴不安地生活着。这颗炸弹不能取出,而且不知在哪个固定的日子里,就会令人生畏地爆炸。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由于战局恶化,昭和十九年二月七日,从陆军省传来了封闭研究所的指令。二月一日,也就是在得到指令的六天以前,盟军开始在马绍尔群岛的库泽林岛进行登陆作战。

    陆军部惧怕盟军察觉这一秘密,命令要干净、彻底地消除研究所的一切痕迹。

    进行这项工作的负责人是岛中大佐和中冈大佐。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仅二十余名。当时,在库拉西,饥饿战争已经开始。

    毒死工作人员——这就是岛中和中冈商议后得出的结论。毒死后扔进海里,用这种方法没有问题。上级命令干净、彻底,也可解释为包含着这层意思。把工作人员编入库拉西岛的守备部队,这倒是很容易,不过这就会把研究所的秘密自我败露出去,如同细菌扩散似的。

    为在近期内要撤退,所以发给大家非常用粮。然而,里面却放入了鼠疫菌。鼠疫菌的潜伏期为一天至五、六天,发病后短期内立即死亡。用氰酸钾等毒品虽然简单,但发作后谁都会明白的。

    大家开始分吃发给的非常用粮。

    可是,有四个人没吃。不仅没,那四人还趁着夜色,用空桶罐浮在海上逃出了小岛。待天明发现后,请求附近守备队的搜索机出去搜寻,已不见踪影了。

    数日内,全部工作人员都发病了——发高烧。岛中和中冈将他们弃之不理,让鼠疫菌把人体烧尽。患鼠疫的人被烧死后,尸体上会呈现小的黑斑,这是被称为黑死病的油烟。

    高烧,在转瞬间就把全体工作人员杀死了——因营养失调而身体极度虚弱,人立刻就垮了。

    岛中和中冈放火烧毁了研究所。

    七日清晨,乘上前来迎接的二式大艇,从空中了望,研究所无影无踪了。尸体扔进了海里,研究器被毁坏后也扔进了海里。因为研究的规模小,建筑物也是木结构的。

    他们在国内迎接了战败。

    岛中和中冈都隐匿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占领军和驻日苏联代表都在拼命寻找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研究人员。

    关东军防疫给水都部长石野五郞中将下落不明。

    旧陆军的军官去岛中和中冈的家拜访过,询问是否知道石野五郞的潜伏地。那位军官自称是占领军和政府的联络官。这些,都是两人在隐藏时,从家属那里听到的。

    他们认为,若被捕就免不了要吃官司——以战争罪被判刑。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进行活人实验,是受命干的。战争的责任在国家。

    石野中将和美军谈话、引渡美国一事,结束了岛中和中冈心中存留的战争。在旧关东军防疫绐永部工作的三千名队员也是同样。为什么美军要将研究细菌武器这一事件强行掩盖下去呢?

    岛中和中冈徐徐踏回人世间。

    岛中回到了大学。在他的军历中没有参加过关东军一项。要有意识地掩埋恶梦,甚至连防疫给水部的队员也不要再见到。因而,岛中对临床医学敬而近之,关闭在大学的基础研究室里。

    中冈没有回到西海大学。他是一个有商业才干的人,搞起了土建业,眨眼之间就积累了资产。

    和平时期来临了。

    十年、二十年过去了。战争被忘却了。

    岛中成为教授的宿愿也实现了。

    在此期闻,穷追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暴虐行径而揭露活人实验的书也出版了好几种,可对岛中说来已不关其痛痒了,即便是谁要追寻岛中的过去,没有军历也无从下手。再说,也没有哪个好事者把防疫给水都的人员名单公布。谁也不会干这种自我挑战的事情。另外,美国、苏联也知道,在这种肮脏的战争中自己也并未自甘落后。

    可就在某一天,岛中碰上亡灵。

    ——武川惠吉。

    岛中大吃一惊。他躲开主治医生,多次给武川进行麻醉分析。从武川口中得知从库拉西逃走的四人成了美军的俘虏,战后又平安地回国了。

    从武川的家属那里,听说武川惠吉讲过“大佐”并想调换医院。岛中下定了决心,已经面临一种不能不当机立断的处境了,武川识破了自己的真实面目。武川若讲出去——军队上级的命令,或者军队上级命令的言外之意是用鼠疫菌杀死所里的全体人员——岛中在一瞬间就会全部毁灭。

    只能杀死武川。

    与中冈商量后“杀”——这就是中冈的结论。中冈已担任执政党的干事长。中冈的过去若被揭露,从承担责任这个角度上讲,政府就要倒台。这是极为严重的事态。

    中冈是执政党的干事长,大权在握。岛中信赖中冈,有一种安全感,认为只要中冈尽全力,一切黑暗都会过去。中冈是个勇猛、果断的男子。库拉西岛那些工作人员的结局,也是由于中冈强硬主张的结果。

    要么结束四个人的生命,要么自己销毁——对岛中说来,再无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虽然通过对武川的麻醉分析,知道四人顶用幽灵户籍的原因是惧怕过去,但若杀了四人,就可以把自己的过去完全埋葬在黑暗之中。

    “我除了杀死武川,别无它法。要是往事被揭露,那不仅是我的毁灭,医学部的信誉也会丧失。中冈的情况也是同样”

    岛中结束了他的自白。

    虽然这是一篇已清楚地意识到不能逃走后的自白,可毕竟还是痛苦的。自白的声音沉重而低微,并且常常中断。

    “为了医学部的体面、政府的体面,就杀害了五人,并使一人行踪不明。你们理在的出发点和三十多年前毫无差别,为了保住研究所的秘密,就把工作人员象细菌一样地杀死。”

    “我终于觉醒了,真是悔恨莫及呀!无论如何请允许我去向警方自首。虽说是为了保身,可我毕竟干了那么多不能饶恕的”

    岛中晃动着庞大的身躯,痛哭流涕。

    8真相

    “你认为我会这么就上当吗?”

    原田迸出一句尖锐的话。

    “全这么——我”

    “住嘴!”原田打断了岛中的说话。“这是一心想从我手上逃脱而说出的话,是你的如意算盘。要是能从我这儿逃走,那你会开心大笑吧?你会说:哈、哈,一个愚蠢的家伙!姑且认为我已将此刻的自白录下音,你在警察面前或法庭上也会矢口否认的,说是在我威胁下迫不得已只好迎合我,说我是在精神异常者的妄想支配下干的。”

    “那种事,你”“此刻说的话,没有任何证据。你和中冈也会这么咬定的。三十多年前的证据当然不会有,也正因为没有,我才采取非常手段。这次杀人也是同样,你假托治病而杀了武川惠吉,当然无证据,中冈指使杀人犯也无证据。这一事件以抛出横田作为牺牲品就了结了吧。我把你此刻的自白原样起诉,警察厅会或检察厅会反将我当作精神病处理,进行精神鉴定,被强行收容。以你的权势,操纵精神病鉴定医生,易如反掌。再说,中冈的权势,也能自如地操纵首根、法务大臣及检察厅等等。你可以悠闲地欣赏,我是怎样地被国家机器碾得粉碎,而后又可原封不动的过着那被牧丘美都留鞭笞而哭泣、奸污而喜悦的生活了。完全是鳄鱼的眼泪。”

    “原田君,”岛中口气强硬地说。“绝没有那样的事。我觉悟了。悔恨的念头”

    “住口!拙劣的表演。”

    “表演——你说这是表演?的确,我的自白是无法证明的,我若是认罪”

    “你并没有认罪。”

    “”“说心里认罪,那是撒谎。”

    “撒谎?”

    “你撒谎而隐瞒事实真象。在研究所还有更重大的事情,如果没有,为什么中央情报局直至今日还在介入呢?再说,单是一个细菌研究,也没有必要杀死全所的人员。”

    直到此时,岛中仍有什么重大事情必须要隐瞒。在库拉西岛研究细菌,从原田的口里泄露,那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但要是原田披露,说有近二十名人员被杀,那岛中和中冈也能否定,因为没有向研究所派遣人员的记录,原田只能被视为精神失常。

    这是岛中的如意算盘。为了免于一死,说出一些即使公诸于众也不致于死的事实。这是无足轻重的自白。在此之外,究竟还藏匿了些什么呢?

    “”岛中沉默了。

    在悬崖下,渔火点点。

    “随便出点钱就想买下性命?还是抛去你那些幻想为好吧。”

    “可是,我”

    岛中已无力争辩。

    “那就死吧。”

    原田踩灭了衔着的香烟。

    “等等!”

    岛中后退了。

    “听我说。我确实是个坏蛋,由于对恶梦的异常恐惧,弄死了武川惠吉。但是,与我相关的只有武川,你父亲和妹妹的事,我并没有染指。”

    “你用麻醉分析掏出了三人的住址,然后又告诉了中冈,怎能说没有染指呢?”

    “不对!”岛中强烈地否定。“没有用麻醉分析询问住址。住址之类的暗示基本上是没有的。那个,是潜入武川家才得到通讯录的。”

    “武川被杀后,家属都到了你们医院而屋里没有人吗?”

    “我想是的。”

    “是你的意图?”

    “不是我。”

    “够了。到现在,我对于你那些肮脏的东西早已厌腻透了。”

    “正因为这样,希望你能够听我说说。我确实不肮脏。但是,唉,但是,说来我也是战争的牺牲者。有谁愿意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呢,但军令如山迫于无奈。我只是那里的一员,在哪儿有许多医生和研究人员。他们都回国了。回国的医生,都隐瞒了自己的过去而重返医学界,散步在各大学的医学部、国立的研究机关,为战后日本的复兴而竭尽全力。现在,仅我所知身居要职的人,就有相当数量。你说要对战争中的恶梦负责,如果要把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过的医生都揭露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捅了医学界的马蜂窝,影响也会波及各个领域。程们确实可能会遭到社会的弹劾。国民已和战争没有关系了,再这样做,不是又要将国家对战争的责任推卸给个人吗?被国家强迫参加战争,这在我们的思想上已斗争过。不能因为战争失败了,就把那些责任强加在我们头上。若这样说,不是就把从战败至今日的这个国家否定了吗?国家发动的战争,可是这个国家却沿续到今天。如果,国家要清算战争,那我们不是也要清算吗?”

    岛中一口气说下去。“你想做的,无异于是治中起乱。”

    “治中起乱?挑起这个的,又是谁呢?”

    “所以——所以,你就象我多次说过的那样,杀害武川惠吉的责任在我身上。我要向警察自首,要自首。我们约定,对过去的亡灵,不要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你也是医生。我国医学界的混乱,对于国民说来,决为是件好事。”

    从恳求的口吻,进而变成了诚喻的口吻。

    “这话是风马牛不相及。”

    原田冷冷地答道。

    “因为”

    “别因为了。我向的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害四名部下的原因。不讲实话,就叫你见鬼去吧!”

    “”“起来!”

    原田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一把抓住了岛中的胸口。

    “别动手!别动手!”

    岛中紧紧抓住灌木。

    原田踢开他的手腕。岛中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原田拖出了那尊庞大的身躯。

    “说!我说。等等!”

    “已经晚了,死吧。”

    原田强行地拖着。

    “是人体实验!用盟军士兵的身体进行活人试验!”

    岛中边被拖着走,边叫着。

    “盟军士兵的人体实验”

    原田松了手。

    岛中趴着。

    “是的。”

    岛中声音嘶哑。

    “是吗?”

    岛中用那嘶哑的音,终于开始吐露真相了。这一次没有辩解,也不是怀柔,而是真正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

    美国中央情报局参与事件的背景,这样也就可以理解了。

    “说,肯定要说。但要讲好,这事一定不能对他人说。不然的话,恐怕要发展成为日美两国间的问题。”

    “那,要在你说明之后。”

    “明白了。在这之前,让我抽支烟行吗?”

    岛中说话的语调,象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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