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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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以及一些古代志怪中, 不乏一些此类故事。

    比如某个落魄书生忽然遭遇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美女, 一见钟情,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后来发现那个美女是琵琶精狐狸精兔子精甚至可能是鬼, 诸如此类的故事,比比皆是。

    宋益珊觉得这种事情距离自己很遥远, 她也不是什么迷信的人,可是现在,一件现代版的聊斋故事就这么发生在她身上了。

    不管阿陶是人是鬼还是陶人,宋益珊都明白, 自己好像轻而易举地陷入了他布下的罗网。

    几乎是毫无理由地在信任着他,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开始下意识地去相信了他——即使他身上明明疑点重重。

    而现在,他只是说一句话而已, 自己便已经怦然心动,无法自抑。

    宋益珊开着车,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僵硬了。

    她不太敢转头去看旁边的阿陶。

    她知道阿陶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看, 从未转过视线。

    车内的气氛变得几乎凝滞起来, 以至于她喉咙里有些发痒。

    轻轻咳了声, 她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寂静。

    “你……以前一直在a市?”

    “嗯。”

    “做什么?”

    “我身体不太好, 一直在家休养, 偶尔会帮朋友做点事。”

    “哦……”

    宋益珊咬了咬唇,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们问了。

    其实她更想的是, 停下车,扒住他,质问一番。

    你家几口人,你做什么的,为什么来到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以前认识吗?

    可是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试探着再次问道:“你是过敏体质?”

    “嗯。”

    “那……都对什么过敏啊?”

    “主要是部分衣料。”

    一路上,宋益珊就这么一问一答,仿佛从山里挖人参一样,慢慢地拼凑着,最后终于大约知道,他生在a市,家境听上去比较富裕,家里有个哥哥继承家业。他属于无业游民,哥哥也不拘束他。身体不好,曾经在医院修养过一段时间,现在过来苍北县,是到处游玩,恰好路过。

    这么一番话下来,宋益珊再看向身边的男人,心里有了真实感和踏实感,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消失,或者说忽然化身为什么鬼怪陶人。

    阿陶一直有问必答,现在见她眼中微微泛着光亮,唇边带着笑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抿唇,轻声问道:

    “对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宋益珊此时的心情就像远处山上的小鸟,轻快雀跃,她听了,眨眨眼睛,却是问道:“你很会做饭?”

    “最近学过。”

    “才学的?”

    “是。”

    “你做得很好吃。”确实蛮不错的。

    阿陶见她粉唇微动了下,泛着光泽,眼中带着期盼,知道她果然是很喜欢的,当下不由也笑了:“你喜欢就好。”

    这么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宋氏陶吧门前,只见陶吧前停着一辆黑色大众,是个外地车牌。车里面驾驶座上,坐着一位短发的西装男子,正在朝这边张望。

    宋益珊下了车,那男子就下了车,迎过来。

    “请问,您是宋氏陶吧的宋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

    “宋小姐,找到您太好了,是这样的,鄙姓陈,是绿野连锁酒店采购部的,我们副总无意中看到您给长信宾馆做的烟灰缸,很喜欢,恰好我们酒店要采购一批陶器摆件,所以特意让我过来了解下情况。”

    绿野连锁酒店?

    宋益珊是听说过这家酒店的,知道这是全国连锁的,好像有超过两千多家分店,可不是以前她接触的那些小宾馆小酒店。

    如果自己的作品能被这样的酒店看中并建立了合作关系,不但这一次将挣到一笔不菲的收入,也会为自己以后挣得更好的资历。

    宋益珊当下热情地和这位陈先生握手:“陈先生,劳烦您久等了,来,先进店里做做,我带您看看,给您介绍下。”

    当下宋益珊自然去招呼陈先生,阿陶见此,便自己进了后面的工作间,随意在里面摆弄些陶泥。

    他还记得宋益珊要他做的事情,说是要让他多摩挲下陶泥,找找手感。

    其实他并不需要。

    因为曾经在好久的时间里,他每天都会做揉泥这件事。

    哥哥曾经希望他去专注做一件手眼脑结合的事情,最后选来选去,选了陶艺。

    陶泥是不定型的黏土精灵,可以在他手上任凭他捏揉,最后塑造出他脑中的一切。

    他也喜欢陶泥那粘滑湿凉的触感。

    低着头,看着这来自苍北山的陶泥,他熟练地用手掌将睨团推压向台面,两手均匀地用力,使这仿佛充满灵气的泥团滚动起来,直到黏土中的气泡被揉尽了,直到粗细干湿达到最理想的效果。

    熟稔地将陶泥放在转盘上开始拉坯,转盘在自己的手下一轮又一轮地转着,而随着转盘的轮动,陶泥也渐渐地呈现出一个最原始粗糙的形状。

    没多久的功夫,一个初具形状的陶人便在他手心展现出来。

    低下头,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陶人。

    这是一个年轻女孩,有着一头长发,不大的小脸儿。

    他还准备给她描绘上鼻子嘴巴眼睛,再给她头上做一个红色的发带。

    正想着,就听到脚步声传来。

    他连忙将小陶人藏在了口袋中。

    进来的是宋益珊,她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真谈成了!这下子,可以发一笔财了!”

    阿陶淡定地抬起头:“嗯,什么谈成了?”

    宋益珊笑得眼睛里都放着光彩:“就是刚才的绿野,和我即将签订一个采购协议,要长期做他们绿野集团的采购供应商!”

    说着,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行,我目前是没办法一个人做到的,我得去赶紧谈一谈,找个厂子,看看和哪家合作一起来做。”

    “我现在就去找人谈!”

    说着,她已经冲出去了。

    阿陶抬头看着她激动跑出去的样子,再掏出藏在口袋里的陶人女孩儿,不由笑了。

    到底是陶器之乡,满村子里都是同行,又都是乡里乡亲的,宋益珊想找个陶厂合作真是轻而易举的事。陶厂敲定下来后,第二天绿野的采购负责人再次过来,这次还带了律师,双方就合同具体条款进行了洽谈。

    绿野给的条件非常优厚,宋益珊粗略一算,利润率相当不错,她自然是十分满意,痛快地签了下来。

    送走了绿野负责人,她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着订购陶泥,设计样式方案,以及和工厂敲定流程,用人等等,这一忙起来,起早贪黑,几乎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阿陶这几天也帮着打打下手,帮着她做些跑腿的活,比如给工厂联络,送东西等等。

    一来二去,陶瓦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位沉默寡言的宋氏陶吧帮工。

    阿陶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在工作室里闷着,一个人忙半天,不过也没见什么成效。

    宋益珊见了,难免说几句:“最近你跟着我也学了不少,该试着自己做做了,不用太多,你先做几个盆啊碗的出来让我看看。”

    “嗯,好。”在宋益珊面前,阿陶是极好说话的,总是她说什么都是好。

    宋益珊甚至觉得,自己指挥他去撞墙,他可能都不问为什么,直接就撞过去了。

    如果你问他,为什么听我的话去撞墙?他还得用平静的黑眸望着你,淡定地告诉你,因为你说的啊!

    “我看你最近也在摆弄陶泥,做出什么来了?给我看看?”宋益珊忽然想起了,这么问他。

    阿陶慢慢地抬头,看了宋益珊一眼:“没有。”

    宋益珊见了,失望地摇头:“罢了,这么久了,你好像也没什么进步。我看先算了,宋冬松快放学了,你先去做饭吧。”

    陶泥上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做饭实在是太好吃了,堪比大厨级别。

    “好。”阿陶放下手中的陶泥,起身,就要去准备做饭。

    谁知道他刚站起来,就见一个女人走进陶吧。

    那女人不是别的,正是之前见过的,宋益珊的师姐,宋天赐。

    宋天赐走进陶吧,先打量了一番阿陶,。之后才把目光落在宋益珊身上。

    “很不错嘛,听说你现在搭上了绿野集团这个财神爷。”她轻靠在旁边的摆架上,眉眼间颇有些嘲讽。

    “是。”宋益珊心情好,懒得和她计较。

    “真不错,这对于你来说,最适合了,毕竟你也只能做做宾馆里的小摆件了。”

    阿陶听到这话,拧眉,转头看向宋天赐。

    宋益珊早习惯她素来的冷言冷语了,挑了挑眉:“还有事吗?没事可以出去吗,我这边正忙着。”

    宋天赐依然笑着,对于宋益珊的逐客令并不在乎:“当然有事,我是想找你确认一件事。”

    “请说。”

    “听说你丢了陶人,去报案了?”

    “是。”

    “你可以再做一个嘛,反正既然你能做出一个,还能做出第二个,第三个……”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益珊冷冷地扫了眼宋天赐:“我爱做几个,和你没关系。至于我要不要做第二个第三个,也要看我的心情。现在我签了绿野的协议供应商,以后我不求成名成家,自然也能钱途无量。你如果实在是眼馋,可以回家去,好好做几个陶人作品,比你在这里挖苦我强,也算是……”

    她略一停顿:“把我爸爸的衣钵发扬光大。”

    宋天赐听闻,冷哼了声:“宋益珊,你以为我想来找你说话吗?还不是因为这个,给你!”

    说着,她甩过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厚重的信封,上面写着“宋敬尧之女亲启”。

    宋益珊疑惑地打开那信封,只见里面是一张邀请函。

    中国陶瓷艺术展览会是国家为了传承、弘扬和繁荣中国传统陶瓷艺术,而举办的陶瓷艺术展览会,每年举行一次普通规模的,每五年举行一次全国性的。

    而今年,因为要发展中外文化交流合作,特意邀请了各国艺术大师,知名艺术企业,以及国内知名的陶瓷艺术家。

    承办方或许是和宋益珊父亲有些渊源,竟然在父亲去世这么多年后,依然不曾忘记,特意寄来了一个邀请函。

    宋益珊捧着这个邀请函,望着上面父亲的名字,只觉得那三个字分外醒目,手中的邀请函也变得沉甸甸的了。

    她知道,如果她肯顶着亡父的名义前去参加这个艺术展览会,必须要拿出像样的作品来。

    小打小闹的摆件是不行的,必须要别出心裁的陶瓷艺术品,而且最好是——陶人。

    如此,方能不辜负这“陶人宋”三个沉甸甸的称呼。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不行啊……她这辈子唯一做出的一个陶人,已经丢了。

    “宋益珊,给个准话吧,你要不要去?”宋天赐盯着眼前这个向来和自己不和的师妹,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应该知道,到了这种场合,必须拿出像样的作品,要不然师父的名声就砸在我们手里了。”

    去?拿什么去?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回到了苍北县,躲到了陶窑村,像一只灰溜溜的地鼠,躲起来,靠着这么点小手艺维持生计,养活儿子。

    现在的她,早已经距离曾经那个响当当的“陶人宋”很遥远很遥远了。

    她是没办法撑起门户,没办法继承父亲衣钵的女儿。

    抬头,望向目光中明显带着尖锐挑衅的师姐。

    其实她是不明白的,不明白为什么师姐会针对她,特别是父亲去世后,她更是和自己针锋相对,更不明白,她既然这么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也要和自己一样回到陶窑村来安家落户?

    不过她却也明白,师姐确实比自己强。

    师姐能做出惟妙惟肖的陶人,未必能比得上父亲,可是却多少有些父亲的风格和影子。

    她去参加这个陶瓷艺术展览会,至少不会给父亲丢人现眼。

    “我不——”

    她终于师姐,终于开口。

    她不想去了,让师姐去吧,去代表曾经属于父亲的光环和荣耀吧。

    可是她话还么说完,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她去。”

    低哑清冷,却坚定有力,不容怀疑。

    宋益珊微诧,回过头去,是阿陶。

    “阿陶,我不打算——”

    可是她还没说出口,阿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你是打算去的,你能做出那么好看的花瓶,盘子,碗,茶杯。你怎么可能做不出陶人?”

    “可是我从来没有做出来过!”

    “你可以做出来的,你不是做出来一个吗?只是丢了而已,既然丢了,你重新再做一个好了。”

    “我办不到!”

    也顾不上当着宋天赐的面,宋益珊挫败地摸了摸额头:“我这辈子估计就是灵感突发老祖宗附体了,才做出那么一个,以后再也做不出来了!”

    她怎么好意思说,这些日子,其实忙里偷闲,她也时常暗自尝试下,可是不行了,就是不行,她完全不记得当初她是怎么做出那个陶人的!

    “你可以的,总应该试试。”说着,阿陶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宋天赐。

    宋天赐,挑剔地凝视着阿陶,一脸打量。

    阿陶目光如水,平静温和:“宋小姐,她会去参加,会和你,一起参加。”

    “哦?”宋天赐唇边泛起一抹笑,越发探究地望着阿陶:“你能为她做主?”

    如果她没记错,依照宋益珊的说法,这只是宋益珊的一个朋友,亦或者是帮工?

    只是……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男人,看着十分眼熟,倒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阿陶听到宋天赐的话,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宋益珊的手:“来,告诉她,你要去。”

    告诉她,你要去……

    这两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

    在这一瞬间,宋益珊想得不是之前的拒绝,而是开始犹豫起来。

    她确实是要去的,可是她有资格去吗?

    “我……做不出来……”她苦笑了声。

    阿陶温柔如水的黑眸凝视着宋益珊:“既然能做出第一个,就一定能做出第二个,你可以的。”

    你可以的。

    这四个字,犹如一阵轻风,吹入了宋益珊徘徊的心田。

    是了……她既然做出了一个,为什么不再试一试,尝试着再做一次?

    也许,也许真得就能成了呢?

    “宋益珊,你到底要不要去?连去都不敢去的话,我看你还是别答应了。”宋天赐淡淡地这么说。

    “我去!”宋益珊一狠心,终于逼了自己一把。

    “额?真的?”宋天赐眼神中有一丝淡淡的嘲讽和不敢相信。

    “是。”宋益珊咬了咬牙,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刀:“我会在展览会之前,做出一个能够传承父亲风格的陶人,不会给陶人宋这三个字丢人的。”

    望着眼前的宋益珊,宋天赐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良久,最后终于淡淡地说:“好,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吧。”

    各自拿出属于自己的作品来,看看到底是谁,才是那个真正承继了陶人宋衣钵的人!

    宋天赐笑了笑,最后扫了眼宋益珊,飘然而去。

    死死地瞪着宋天赐离去的背影,半响后,宋益珊才缓慢地转头,看向这陶吧里各处架子上的展览品。

    这都是她的作品,有匠心独具的陶罐,也有别致优雅的贝壳,更有趣味十足的盆栽,这些生活中平凡的物件,在用陶泥铸造出来后,有了一股子或古朴或优雅的气息,静静地陈列在周围的陶架上。

    可是这么多作品,却没有一个活物,没有人,没有狗,没有猫,甚至连一条鱼都没有!

    她刚才,又是哪里来的勇气,去给宋天赐夸下前去参加展览会的海口?

    阿陶望着她沮丧的样子,走上前,轻轻地半蹲在了她面前,又握住了她的手。

    面对着无言的安慰,宋益珊有那么一刻,忽然想哭一场。

    自从她的父亲去世后,她又莫名怀有身孕,她整个人只能坚强起来,独自打理着一起,让自己再也不能流露出半分脆弱。

    但事实上呢,在父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啊!

    模糊的视线中,抬起头,她看到了阿陶一如既往清冷中泛着温柔的黑色眼眸,这一瞬间,她竟然控制不住,趴在了阿陶的肩膀上。

    阿陶伸出胳膊,将她接住,搂在怀里。

    他的胸膛并不够宽厚,可是臂膀却十分有力。

    当宋益珊扑到他怀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道:“我为什么要硬逞能答应?我其实根本做不出来啊!”

    “我说了,你可以的。”

    “不可以啊,我只做了一个陶人,还丢了!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我在做梦,也许我根本没做出来过,也许那个陶人就是我臆想出来的,也可能我这辈子,真得只有那么一次灵感,以后再也做不出来了!”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有压力。做出来陶人也好,做不出来也没关系,我们都可以去参加那个展览会。”

    “不行啊,我是陶人宋的女儿,陶人宋的女儿,怎么可以不会做陶人?”这是她走不出的心结。

    她是个不孝顺的女儿,直到父亲临死,都没有办法去继承父亲的衣钵。

    “为什么陶人宋的女儿,就一定会做陶人?”阿陶不解地问。

    “我……我做不出陶人,对不起我父亲。”宋益珊咬着唇,想起父亲,想起宋天赐,悲从中来。

    阿陶轻轻叹了口气,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背。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父亲,从来没希望你做出陶人来继承他的衣钵,他有这样要求过你吗?”

    这?

    宋益珊趴伏在他的肩头,在啜泣中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含糊地说:

    “他确实没说过,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我想,你的父亲一定很爱你,他一直希望你能高高兴兴地活着,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名声给你太多的负担,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利用自己的盛名为你争取什么。”

    如果不是昔年的宋敬尧抱着这种想法,堂堂陶人宋的女儿,又怎么会落魄地回到小小的陶窑村,仅仅只是开一个陶吧维持生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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