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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细雨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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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的呢喃

    年关将至,事情骤增,关心素和温如枫在公司里加班加点核对着本年度的财务报表。

    如枫是半年前才到邱氏公司来的新员工,与心素同为n大校友,当年也同样是拿了金融和财务双学位的商院学子,虽是心素的下属,但是,如枫心思细密,办事认真,为人谦逊有礼,因此,心素一直很喜欢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小师妹。从如枫身上,她看到了昔日岁月刻过的痕迹。

    两人埋头对着年度资产负债表中的数据,核了一会儿之后,心素用红笔划了一下:“如枫,应收票据这栏有点对不上,你再核一下,看哪张单据有问题。”

    如枫应了一声,继续核着相关数据。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十分得力的助手。

    刚得闲暇的心素,将自己埋到了宽大的椅子里,看着如枫纤细的脖颈,不禁微笑了一下。

    如枫还是没有答应心素,跟她搬到同一个屋檐下居住,她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在期盼着什么,这个女孩子眼底时不时闪过的深沉和痛楚,远远超过了她二十二岁的年龄。

    并且,如枫的执拗,在某些方面,比起心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素总是在想,在这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子身上,仿佛总有着一份沉重的,他人无法探测的神秘感。

    或许,又有谁没有自己的一份秘密呢?

    她又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两眼无意识地,看向窗外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簌簌发抖的枯瘦树枝。

    新年还没到,一个周日,刚从公司业务中忙得略略喘了一口气的心素,在深夜的熟睡中,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摸到门边,一看显示屏,吓了一跳。

    是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萧珊。在她记忆中,一向温婉淡定的萧珊还从来没这么哭过。

    她连忙把她迎进来,然后,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又连忙给她泡上一杯橙汁,她记得萧珊有些贫血,从来不喝绿茶。

    片刻之后,心素披上了外衣,静静地,坐在萧珊对面,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开口。

    好容易,喝了几口热饮的萧珊平静了下来,她有些歉意地看着心素:“心素,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醒。”

    心素微笑:“萧阿姨,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仍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下,只见萧珊头发略显凌乱,穿着一件素淡的居家蚕丝棉袄,脚上还穿着家常棉鞋,显然一副匆匆夺门而出的模样,虽是脂粉未施,但仍楚楚动人,风姿不减当年。

    她暗自叹了口气,不用问都知道,一定是自家老爸关定秋先生,才有本事搞得这个一向气质风度都极其娴雅,也向来都很注重自己仪表的萧珊如此狼狈地,半夜三更出现在她面前。

    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电话铃声突然间急促地响起,心素瞥了萧珊一眼,只见她别过脸去,似是有些赌气,她无奈,兼有些好笑,只得去接电话。

    果然是她老爸,关定秋先生。

    关先生素来平缓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焦虑,和疲惫:“心素,你萧阿姨有没有到你这儿来?”

    心素瞥了一眼低着头,神色有些僵硬地坐在那儿的萧珊“嗯”了一声:“在呢,”她压低了嗓音“爸,你们――怎么了?”

    前一段时间,两人不是还庆祝过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从丽江玩得很开心地回来的吗?

    关定秋先生欲言又止地,半天,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你萧阿姨告诉你吧。”然后,慢慢地“心素,今天晚上,陪你萧阿姨说说话吧,还有”

    他似是难以启齿般,半天,只是又说了一句:“注意点,别让她冻着,也别让她喝茶,她最近――身体比较虚。”

    说完,就挂了。

    心素愣了一下,放下电话,又坐到萧珊对面,看着她:“我爸打来的,萧阿姨,你们――”

    珊对老爸的深情,天地可鉴,老爸对萧珊,显然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体贴依赖,那么,到底会出现什么问题,搞得一向知书达理的萧珊要愤而离家呢?她有些奇怪。

    萧珊看了心素一眼,又垂下头去,半天不说一句话,心素耐心等她开口。

    突然间,萧珊的肩膀抽动,哭了起来,把心素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抱住她:“萧阿姨,你――怎么了?”

    萧珊哭了半天之后,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着心素:“心素,我――”她的脸上,突然飞上一阵红晕“我――我――我怀孕了”

    心素一时愣住了,半天不能反应过来。

    突然间,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萧珊的手,叫道:“你说什么――你”她打量了一下萧珊尚还平坦的小腹“你――怀孕了?”

    萧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但仍然含羞带怯地,脸上还挂着泪珠地,点了点头。

    心素猛然间,在萧珊脸上亲了一下:“我好开心啊,萧阿姨,真有你的!”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能怀宝宝,真是比当年的林青霞还厉害!

    仅仅片刻之后,她就有些狐疑地,端详着萧珊泪痕狼藉的脸:“这么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干嘛哭啊?”

    萧珊幽幽看了她一眼:“你爸爸,他――让我去动手术,作掉这个孩子。”她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哀怨,和惆怅。她低下了头去,她的眼里,蓦然间,又盈上了满满的泪。

    心素愕然,老爸这是做什么啊?他不是一向很爱孩子的吗,还一直遗憾老妈去世太早,家里太冷清,现在老来得此佳音,天降麟儿,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珊:“那,你有没有问,为什么――”

    萧珊摇摇头,脸上仍然有些赌气地:“我不想问!”

    心素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说起来都是满腹经纶的长辈,心理年龄比她还要不成熟!

    于是,她好说歹说地,先把萧珊安顿进房内,然后,又悄悄回到客厅,准备拨电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铃就急促地响起来了,心素立刻去开门,果然,是一路赶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关先生,而且,一进门立时三刻就发问:“心素,怎么样,你萧阿姨好些了没?”

    心素看着一贯镇定儒雅的老爸此刻惊惶失措的模样,不禁微喟,但仍出言抱怨:“爸,你这是做什么啊,萧阿姨有了宝宝,这是多好的事情啊,你干嘛――”

    关先生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略略低下头去,微带疲倦地,挥了挥手,截住她的话。

    默然了半晌,他才开口,他的话里,微带颤音地:“心素,你知道吗,你妈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因为我的疏忽和忙碌,一直都没有恢复好,后来才”他的话里略带哽咽“萧珊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有什么过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不想重新再经历一次,这辈子,到老了,有萧珊陪伴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低下头去,他的肩膀,也是微微的,一阵抽动,他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心素的眼睛顿湿,她下意识转过头去,萧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地,站在打开的房门前。

    心素伸出手去,覆住关定秋先生的手,柔声地:“爸,你有没有想过,萧阿姨毫无怨言地,等了你这么多年,也盼了这么多年,她多希望能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孩子,来弥补她前面那么多年的缺憾,让你们的生命,能在孩子身上延续下去,爸,你又怎么忍心,让她”

    她也说不下去了,她走过去,将萧珊轻轻地推到父亲面前,再转过身去,微微地,叹了口气,悄然走入房内,带上了房门。

    第二天,周一上午,心素跟邱总请了半天假,和关定秋先生一起,陪着萧珊去做产检。

    关定秋先生和萧珊终于还是决定听从上天的安排,留住这个命中注定要来的孩子。但是,在做检查的过程中,早已过了知天命年龄的关先生仍然十分紧张地,如同年少初为人父一样,一直小心翼翼略带笨拙地叮嘱这叮嘱那。

    看着萧珊浑身上下洋溢着的幸福,心素感动欣慰之余,又有些惆怅。

    她不知道,当他们三人走出妇产科医院大门的时候,被一个人刚巧路过的人尽收眼底。

    她就是方慧。鉴于简庭涛先生十年如一日地,牢牢掌握住了方慧小姐的心理和特质,并善加利用,方慧小姐之于简庭涛先生的效忠程度,直指李莲英之于慈禧太后。

    尽管屈指算算日子,有些略带惊愕,但仅仅在一瞬间,凭她历来无比聪明的脑袋,再加上对当年简关二人恋爱过程了解之至,蓦地灵光一现,似是悟到了什么,嘴角立刻泛起略带诡秘的笑,会不会

    她顿时觉得十分有必要将此事呈报给简先生,此外,再怎么说,心素跟她同学一场,以她一贯的古道热肠,本能地对叶青岚这个外人眼中的第三者有着极为强烈的排斥感,再加上小小的邀功心理,她不敢有丝毫隐瞒懈怠,只是稍微犹豫之后,便拨通了电话。

    于是,当天下午,心素告别老爸关定秋先生和萧珊阿姨,略带疲惫地回到邱氏公司,刚刚在财务处坐了没到五分钟,连刚泡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仅向闻讯赶来的邱总简单说了一句:“抱歉,我找关心素有点事。”便再也不多看他一眼的简庭涛先生,众目睽睽之下,一把胁持了出去。

    而且,他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就将心素塞进了那辆加长的奔驰车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并坐稳,车便一下子呼啸开走。

    半个小时之后,经过一路上的横冲直撞和左拐右弯,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脸色依旧阴郁的简庭涛大步跨下车,又是一把,用力地将心素扯了出来,并将她大力地,连拉带拽地,一路拽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内。

    心素一路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他有力的桎梏,等到她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看出,她所置身的是那间小巧朴拙的,当年曾来过多次的度假屋,她看向简庭涛,后者同样也在炯炯逼视着她。

    突然间,她被简庭涛一下子,就用力扑倒在那个小小的木床上,他的身体迅即欺了上来,然后,他的一双大手,毫无预兆地,覆在了她的小腹上,心素一惊,被动抬头,看向简庭涛,后者的眼底,如蒙上了万年寒冰,一字一顿地:“谁――的――?”

    心素茫然,还有些被他骇住了,下意识地:“什么?”

    简庭涛的脸欺得更近,他的眼底,是不可遏制的怒气:“关心素,我再问一遍,谁――的――”

    心素脑中仍然一片空白,她看着简庭涛的脸越来越近,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他的眼睛,带有些许疯狂地盯着她:“关心素,我最后再问一遍,”他的鼻息,在她眼前浮动,但他的话音,令人不寒而栗“你肚子里的这――个――,”他的手,再次在她的小腹上重重覆过“到――底――是――谁――的――”

    事实上,从他接到方慧的电话那刻起,他就在正向他汇报业务兼陪同他共进午餐的叶青岚极端惊愕的眼神中,一言不发地直接夺门而出。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萦绕――

    关心素,去了妇产科医院,那么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击中,直至现在,他怎么都想不到,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认识了已有十年,签字离婚已有大半年的关心素,这个他在比离之初曾下定决心只当陌路从此无缘的关心素,居然还能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于是,他盯着心素的脸,屏息以待地,等着她的回覆。

    心素看着他,突然间,她明白过来了,与此同时,她的心底,居然产生了数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悸动,那种眼神,那种表情,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在十年前的简庭涛身上,她曾经极为深刻地感受过。

    正是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悸动,让当年的她,在简庭涛的深情中,不顾一切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并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只是,只是后来

    她的心底,又是微微一痛。

    于是,她无意识地呛咳了一下,呼吸有些不匀地,还带有些困难地:“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看着心素的脸色微微泛着红潮,呼吸困难的模样,简庭涛仓促间,猛地一下子就放开了她,但是,他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抓住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也仍然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心素垂下眼,带着从未有过的一丝困窘和无措,轻轻地,向他解释道:“我我是陪别人,陪一个我认识的熟人,去医院做检查的――”

    萧珊阿姨才怀孕两个多月,尚且处于不稳定期,因此,她不想多说什么。

    简庭涛继续盯着她,显然有些不相信:“你是说――”

    看着他那副显然将信将疑的眼神,和纯粹一副逼供的架势,心素突然间有些恼羞成怒,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音调不由得略微高了起来:“简庭涛,请你不要忘了,我们已经签字离婚了,就算是我自己去做检查,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简庭涛听闻此言,不禁咬牙,很好!这个永远都无比倔犟和固执的小女人,总是知道怎样来最大限度地挑起他的怒气,于是,他将头重重地抵了过去:“是吗?!关心素,你这么急着要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迫不及待地要给那个男人生孩子?!”

    心素极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这个简庭涛,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轻吐出一句:“简庭涛,你是疯了吗――”

    简庭涛极其迅速地截住她的话,他别过脸去:“关心素,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疯了!”

    仅仅过了片刻之后,简庭涛就突然间放开了她,他坐到了那个小小的休闲木椅上,一动也不动。

    心素缓缓地,坐了起来,她抚了一下胸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简庭涛继续无言地,坐在窗前,他的眼前,霎那间,又浮现出心素坐在桌前,无言但坚持地,推过那张薄薄的纸时,脸上的那种决绝。

    那是一种让他瞬间心凉至极的决绝。

    他看到那张纸的一瞬间,眼前就浮现出了他们结婚两周年的那天

    那一天,他特意提前下班,买了一大束鲜花,准备了礼物,心情愉快地,早早开车回家。

    结果,在那个路口,在当年的那个路口,他看到了两个人。

    关心素,和柯轩,而关心素的手中,依然捧着那一大束的桔梗花。

    他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中,放在车子后排的那束鲜花,那同样,是一束绚烂夺目的桔梗,只是,一瞬间,绚烂得极其刺目。

    他立刻想到了七年前,他亲眼所见的那个牵手,还有,多年来,心素和柯轩之间的那种无以名状的默契,那是一种他永远也走不进去的默契。

    这根多年来一直横亘在他心头,拔也拔不出的刺,瞬间刺入他的内心最深处。

    那一刻,甚至还来不及觉得疼,他的心,就已经烧成了灰。

    那一夜,他彻夜未归。

    那一夜,那束桔梗,在他目光注视下,在夜风中,迅速枯萎。

    从那一夜开始,他和她,彼此的心灵,渐行渐远。

    从那一夜开始,那些小报上,偶尔开始出现对他和叶青岚关系的种种猜测。

    直到那一天

    心素一怔,她看向他,只见简庭涛的嘴角极其嘲讽地牵起,他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心素看着他的背影,他想起简家书房那夜简庭涛所说的话,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如其来一阵微微的痛,于是,她试着开口:“简庭涛,我跟柯轩”

    我跟柯轩,不是你想像的

    简庭涛粗暴地打断她:“够了!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男人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平息了一下胸口的愤懑“并且,现在你跟他的任何事,恕我一无兴趣!”他转过脸来,嘴角牵起一缕略带讽刺的笑,他的声音,极其疏离地“关心素,你说得很正确,现在,你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的脸,重又转回窗外,半天,淡淡地“谢谢你,这一次,让我真真正正,很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站了起来,淡淡一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宝贵时间,”他做了个先请的手势“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言,心素默默地坐着,简庭涛默默地开着车,直至车停了下来。

    心素下了车,下意识回瞥一眼,只见简庭涛的侧影,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无言的坚定,还有极其的疏远,他再也没有看她,直接踩下油门。

    在心素的视线里,车越开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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