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吃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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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八年六月,骄阳似火。
上江村的生产队队员们分成了几个小组，在不同的庄稼地里劳作，但不论他们在那块庄稼地里伺候庄稼，都一个个被烈日晒得汗流颊背。
生产队的队员们大部分就如同往年在自家地里干活那样，锄一垄地就歇一会儿，锤两下腰杆，等缓过劲儿了再接着干活，在地垄里干活时和旁人聊两句也行，只要不太过分，监工的干部看见了也会当看不见。
而剩下的那部分队员们又分成了两拨人。一拨队员们力争先进、埋头苦干，没一会儿锄完了一垄地又立马转身锄另一垄地，仿佛感觉不到累一般，积极响应号召，为共产的大事业奉献出自己。
他们那拼命的劲儿让生产队的大部分队员们看得都有点发憷，有人私下里好心劝他们爱惜身体，悠着点干活，他们不听啊，反倒责怪别人耽误他们“为共产做贡献”。
生产队队里的人大部分都经历过解放前的艰苦岁月，都知道反抗上头的政策会没好果子吃，谁都不想被扣上阻碍生产队队员“为共产做贡献”这么大的帽子，打那以后就没人再劝他们那帮人“力争先进”了。
而另一拨生产队队员则是以前村上混着过日子的村民，一揪准机会就偷懒，磨磨蹭蹭、偷工减料地做洋工，一垄地锄到头了回头一看还能揪出不少的野草，若是地垄里的野草被监工的干部发现了，他们就没脸没皮地讨饶求情，说是忙的时候没留神漏下来了，然后再回头去锄掉，若是没有被发现，那一垄地就算已经忙活完了。
同一锅饭养出了不一样的人。
*
李石头锄完了一垄地，直起腰身，抄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掉满脸的汗珠，然后站到地头巡视他负责监督的这块地，一旦他见到偷懒的队员就出声叱喝并勒令返工，见到自己所管的“力争先进”的队员又在拼命了，就用组长和生产队支书的身份命令他们停下来休息。
自打接了这个监管的活计，李石头唯恐自己手底下的队员们出什么差错，只能睁大眼睛盯紧组员，费心费力地管理。其他人还好说，哪怕是偷奸耍滑的人他都能管好，他最怕的就是管理这帮“满腔热血、奉献自己”不爱惜自己身体的队员们，既打不得又骂不得，他只能小心地劝着，把自己的一腔恼怒憋在心里。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更好地奉献自己，咱们不仅要力争先进、努力增产，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总不能因为咱们劳累过渡倒下而耽误了共产的大事业！所以咱们身体累了的时候就要休息，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奉献自己！”
李石头深吸几口气，憋住火气，接着训：“为了共产的伟大事业，你们休息会儿，可不能病了给咱们生产队的共产事业拖后腿！”
李石头刚说完话，他手底下的那几个积极分子就激动地表决心了。
“支书，咱们不累！咱们还能继续奉献自己！”
“对！对！对！支书，咱们都不累，咱们身体棒得很，还能继续干活！”
“为了伟大的事业，这点累算啥，咱们顶得住！”
......
听着这帮人七嘴八舌的激动话语，李石头心里更加恼火了，心底暗骂了两句：一帮死脑筋，太特么倔了！
他真不想管这帮人，可大家都是一个村的，都是乡里乡亲，以前一起逃过难一起挨过饿，他怎么也做不到看着他们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把他们自己给毁了。依着他们这么拼命地消耗身体，他们肯定撑不到秋收就会有人先倒下，到时候他们身体垮掉了，那他拿什么来赔给他们的家人！
李石头义正言辞地批评这帮队员：“累不累不是你们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由会不会耽误咱们的共产事业说了算！为了你们能长久地为共产事业奉献自己，为了你们不拖共产事业的后腿，现在你们必须休息！”
李石头眼底喷火，给他们扣下一顶“再这样下去他们就是拖共产事业后腿的罪人”的帽子，才压下他们的劲头，让他们乖乖去地头休息。
等“积极分子们”终于消停了，李石头被这帮人累出了一脑门的汗，赶紧用毛巾把汗擦掉，又巡视了一遍自己分管的地块，见没人闹幺蛾子了，他才松了口气继续埋头锄地。
*
“哔——哔——哔——！”
“下工了！下工了！下工了！”
“快!快!快!别干了，赶紧回去吃饭！”
“你慢腾腾的干啥呢！跑快点！”
......
下工的哨子吹响了一遍又一遍，生产队员们劳作的田野上空满是哨子声，队员们陆陆续续停下手中的活，扛起自己的家伙什，撒丫子就往回跑，路上遇到走得慢又相熟的队员，还会提醒他们赶紧跑起来，抓紧时间去大食堂排队吃饭。
李石头也赶紧扛起自家的锄头，动作利索地往回跑。他婆娘和闺女等着他回去一起吃饭呢，可不能让他们饿狠了。
上江村整个生产队一共有两三百号人，人人都在大食堂吃大锅饭，大食堂一开始做半干饭，人人都可以敞开了肚皮吃，剩饭剩菜就留着喂鸡喂猪，等到今年春耕前，村上的干部按照规定清点存粮，这才发现从村户上收到粮仓的粮食已经吃掉了一大半，剩下的粮食估计撑不到下次收粮了。
于是，生产队队长吴胜勇和干部们商量过后，先把大食堂的半干饭改成菜粥和粗粮饼子，控制粮食消耗量，特意安排队上的半大孩子们满生产队地挖野菜给食堂添补一些吃头，再赶忙安排队员们先把红薯和各种长得快的瓜菜种到地里救急，然后才开始春耕。
因为人多粮食少，打那以后大食堂掌勺的妇女们，每次派菜粥都按照劳动量的多少来分派，谁也不能胡乱海吃海喝了。队员们一下工就得赶紧跑去大食堂排队吃饭，虽然先到大食堂和后到大食堂都能吃到一样的粗粮饼子，但先到大食堂的队员们能赶上吃上半锅稠些的菜粥，后到大食堂的队员们如果碰上因为意外原因当天煮的菜粥不够了，大食堂掌勺的妇女们就会往后半锅的菜粥里多添几瓢开水，用铲子往锅里搅搅，就让原本的稠菜粥立马变成稀一些的菜粥了，他们也就只能自认倒霉地吃稀菜粥了。
因着队员们下地开耕干的都是重活，肚里没有油水，吃的玉米饼和菜粥又消化得快，下工的哨声没响他们肚子就饿了，接下来只能饿着肚子硬挺着干活到下工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红薯藤和生长期短的瓜菜陆续能吃了，大食堂的粥里能添上更多的瓜菜，队员们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多了，这才摆脱饿肚子干活的囧境。
如今大食堂里虽然不会再往后半锅菜粥里添开水了，可队员们已经养成了习惯，一下工就往食堂跑，赶着吃头半锅菜粥，这也算是他们上江村吃食堂大锅饭的一道风景了。
*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李晓玉就手脚利落地把书本笔纸装进斜垮包，背好后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再把挎包丢到椅子上，一把拎起装有他们一家三口碗筷的布袋子，再飞一般地冲去大食堂。
村里小学放学时间固定，而上工的大人们有时候下工早，有时候下工晚，不太固定，所以李晓玉就领了回家拿碗筷和在大食堂排队的任务。
如果那天李石头或者赵翠枝提前下工了，他们就会先去大食堂排队，等李晓玉把碗筷带到大食堂再打饭，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遇到，经常是李晓玉拎着个布袋子排在队伍的前头，让好多个大人打好饭后才等来李石头和赵翠枝。
今天，李晓玉气喘吁吁地跑进吵吵闹闹的大食堂，没敢停歇就要跑到最近的队伍后面排队，就被一早下工的赵翠枝找到了。
赵翠枝拉开嗓子，边朝自己闺女挥手，边高声喊：“晓玉！晓玉！这里啊~这里啊~娘在这里，赶紧过来！”
李晓玉听到她娘的女高音，赶紧急刹车，扭头朝她娘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在排队队伍的第三位找到她娘后，她就立马转身跑过去，从布袋子里掏出垒在一起的四个大海碗，然后递给她娘。
赵翠枝接过来，等排在她前面的两个人领完饭就立刻上前两步，把四个大海碗一一放到等分饭的桌子上。
赵翠枝笑着说：“吴嫂、刘嫂，我把我家三口人的饭都一块领了，麻烦你们了。”
如今集体吃饭，大食堂分给下地干重活的劳力一海碗稠菜粥和两块红薯饼，分给干轻省活计的劳力是一海碗稠菜粥和一块红薯饼，其他没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的老小孩子，分给十岁以上的大孩子一海碗稠菜粥和半块红薯饼，分给十岁以下的孩子半海碗稠菜粥和半块红薯饼。
吴嫂子抬头看了赵翠枝一眼，边把分给赵翠枝一家三口的红薯饼放进一个大海碗里，边匆忙回了句：“客气啥啊。”
旁边忙得浑身是汗的刘嫂子对赵翠枝笑笑，挥舞着勺子舀起稠稠的菜粥，按着该分派的量倒进赵翠枝的另外三个大海碗。
赵翠枝母女俩赶紧把分到的饭搬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坐在大食堂里休息。
在等李石头回来一起吃饭的时候，李晓玉有点无聊，没话找话，问她娘：“娘，你今天咋下工这么早啊？排队都能排到前头去了。”
赵翠枝扶着腰，用手锤了两把：“今天猪场里的活干得快，我喂完猪就提前下工了，正好赶上排队。”
她这条老腰弯了一早上了，她每天到养猪场上工，要先打扫完猪圈才能去割猪草，割完猪草又要把猪草切碎煮熟，最后喂完煮了才算忙活完。她这养猪场的活也就比下地轻松点。
李晓玉见她娘腰累得厉害，就起身跑到她娘身后，一会儿用小手给她娘捏捏，一会儿又卷起小拳头帮她娘锤锤。
食堂里排队领饭的人见到李晓玉这么体贴赵翠枝，就对李晓玉竖起大拇指，羡慕赵翠枝养了个好女儿。
听着生产队队员们越夸越没边，李晓玉就有点绷不住了，脸上红彤彤的，被这么多人当着自己的面夸赞自己，真的很不好意思啊，好像跑回家去躲起来。
好在这时候她爹赶回来了，李晓玉赶忙对身旁的长辈们说了几句话，然后同她爹和她娘端起饭碗就往大食堂外走，找了个既安静又阴凉的背阴处坐下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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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队员们下地开耕干的都是重活，肚里没有油水，吃的玉米饼和菜粥又消化得快，下工的哨声没响他们肚子就饿了，接下来只能饿着肚子硬挺着干活到下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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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翠枝接过来，等排在她前面的两个人领完饭就立刻上前两步，把四个大海碗一一放到等分饭的桌子上。
赵翠枝笑着说：“吴嫂、刘嫂，我把我家三口人的饭都一块领了，麻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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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嫂子抬头看了赵翠枝一眼，边把分给赵翠枝一家三口的红薯饼放进一个大海碗里，边匆忙回了句：“客气啥啊。”
旁边忙得浑身是汗的刘嫂子对赵翠枝笑笑，挥舞着勺子舀起稠稠的菜粥，按着该分派的量倒进赵翠枝的另外三个大海碗。
赵翠枝母女俩赶紧把分到的饭搬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坐在大食堂里休息。
在等李石头回来一起吃饭的时候，李晓玉有点无聊，没话找话，问她娘：“娘，你今天咋下工这么早啊？排队都能排到前头去了。”
赵翠枝扶着腰，用手锤了两把：“今天猪场里的活干得快，我喂完猪就提前下工了，正好赶上排队。”
她这条老腰弯了一早上了，她每天到养猪场上工，要先打扫完猪圈才能去割猪草，割完猪草又要把猪草切碎煮熟，最后喂完煮了才算忙活完。她这养猪场的活也就比下地轻松点。
李晓玉见她娘腰累得厉害，就起身跑到她娘身后，一会儿用小手给她娘捏捏，一会儿又卷起小拳头帮她娘锤锤。
食堂里排队领饭的人见到李晓玉这么体贴赵翠枝，就对李晓玉竖起大拇指，羡慕赵翠枝养了个好女儿。
听着生产队队员们越夸越没边，李晓玉就有点绷不住了，脸上红彤彤的，被这么多人当着自己的面夸赞自己，真的很不好意思啊，好像跑回家去躲起来。
好在这时候她爹赶回来了，李晓玉赶忙对身旁的长辈们说了几句话，然后同她爹和她娘端起饭碗就往大食堂外走，找了个既安静又阴凉的背阴处坐下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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