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提醒（五千 + 补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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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前, 凉县所管辖的区域几乎看不到工业的痕迹, 经济主要是以农业经济为主, 因为能精耕细作的田地少、农产品的产量又普遍不高, 加上没有什么特色工业能够作为经济支撑带动整个县的经济，所以在省城的档案里凉县被归为了贫困县一类。
等到一九五一年后, 中央腾出手大力发展工业，不仅把国内的矿厂和工厂收归了国营，还派出了地质勘探员到全国的各个角落勘探各种矿资源。
在这股东风下，凉县连绵的群山被勘探出藏有大量高含量的铁矿石, 省城和县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就立刻拉起资金开矿建厂, 在招收工人的时候，矿上优先录用凉县当地城镇居民和优先接收退伍军人, 最后剩下的名额才会从县里的农村招人。
从此以后凉县的经济环境渐渐好了起来, 同时只要谁家里有人在矿厂工作, 那家人的生活就肯定比别人家宽裕。
洪永安带着老婆孩子闲逛, 时不时就遇上几个穿着矿厂制服下工或者上工的工人, 每回洪永安等人走远后就教导身边的一串孩子：“你们看到了吧, 县里的工人只用到矿上干活，不用下地刨食，不仅每个月能挣到很多的钱和很多种的票，吃得饱也吃得好, 矿上还发衣服给他们穿, 都不用自己掏钱买衣服了。”
洪永安一脸羡慕：“矿上喜欢招识字的工人, 所以啊你们都要给我好好去上学，等你们长大了，矿上再到农村招工，你们就都给我去报名，只要你们被矿上看中了，以后你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啦。”
农村的孩子懂事早，虽然平时比较野，但只要旁人一说到和吃穿用相关的东西，他们就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认真地听起来，把其他的事情放到一边。
于是，除了被洪永安夫妻俩抱在怀里的双胞胎，听懂了的李晓玉、洪小英和洪建国都齐刷刷地狂点脑袋，保证自己会好好念书，以后想办法到矿上当工人。
那个时代的家长都不容易当啊，不仅要养活孩子，还要时时刻刻惦记着把孩子往宽阔大道上引导，就怕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会过着吃不尽苦头的日子。
*
就这么叽叽喳喳地边走边说，一群人走到了公私合营的榨油坊。
榨油坊的门面不大，木门上的老漆掉了不少，从敞开的门口往里面看，能看到工人们正在用大木头桩子往一个凹槽里鼓捣着什么，发出很大的声响。
李晓玉上辈子没见过油坊榨油，有点好奇地问洪永安：“洪伯伯，他们这是在鼓捣什么啊？”
洪小英也好奇，偷偷走到木门前，往里面仔细瞧。
见两个小姑娘这么好奇，洪永安就笑着解释说：“好像是在捣碎用来榨油的花生吧，捣碎了再榨油好让花生出更多的油。”
闻着炒花生榨油的香味儿，洪建国嘴馋地问洪永安：“那榨油后剩下的渣饼子他们留着没用了吧？那味儿闻着挺香的，我想吃了。爹，我能去讨一块渣饼子来吃吗？”
闻言，所有人齐齐甩给洪建国一个白眼。公私合营的榨油坊，哪怕是废弃物也是不能随便给人的，何况渣饼子这样的下脚料是能当粮食吃的，怎么可能会留着没用。
小孩子的声音脆响脆响的，不仅他们自己听见了，榨油坊内的工人也听见了，虽然工人们嘴里没说什么，只是往他们这群打了不少补丁的农村人身上多看了好几眼，洪永安夫妻俩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得很，忙领着孩子们往前走了。
走了七八米远，确定油坊里的工人听不到后，洪永安还没教训儿子洪建国，刘招娣就腾出一只手，往洪建国脑门上呼了一巴掌。
刘招娣骂洪建国：“你就不能憋着不说话啊，咋闻到啥味儿都想吃呢？丢脸死了！”
洪建国牛气地顶回去：“咋丢脸了，我就肚子饿，嘴馋了！我没偷没抢的，问下又不会少块肉，万一人家肯给我吃呢，那我不是捡便宜了！”
李晓玉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朝洪建国竖起大拇指。
她真的很佩服洪建国为了肚子而奋斗的胆气，够壮的。
但洪永安和刘招娣就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有啥好佩服的了，被气了个半死，半大小子的肚子就是个无底洞，他们特意在食堂里吃过了早饭后才出门，这才多久啊，两个钟头而已，这小子又想吃东西了。
这回不用等刘招娣动手，洪永安就先动手了，“啪”地给了洪建国的后背一巴掌：“你给我小声点，再顶嘴你就不用吃饭了，先饿到明天早上再说。嘴馋不是错，错就错在你让人看咱们乡下人的笑话了！你咋就没点脑子呢，一块渣饼子就能把你勾上了。”
刘招娣和洪永安不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教训孩子的手段差不多，都喜欢用巴掌教孩子做人。
洪小英见状，不去为洪建国求情，反而怂恿她爹洪永安继续揍洪建国：“爹，洪建国就是馋嘴猫，看到啥都想吃，现在他是不偷不抢，可以后就难讲啦，我看啊，他就是挨揍挨少了，您狠狠收拾他几回，他以后就不敢啦！”
仔细琢磨了下，洪建国竟然觉得自己的女儿说得满有道理的，再次举起巴掌，把洪建国吓得缩了缩脖子后，才放下来说：“你三姐说得不错，为了你以后不走岔道，你下回再犯馋，我就好好收拾你，谁来劝都不会打折扣！”
被亲爹的话吓怂了，洪建国敢怒不敢言，只能转头怒瞪洪小英，嘴巴嘀嘀咕咕的，意思就是指责洪小英这个三姐不帮他说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往火上浇油，不是好姐姐之类的。
继续逛了一会儿，时间也就差不多到饭点了，李晓玉听见洪建国的肚子咕咕地叫，双胞胎也跟着喊饿，而洪永安夫妻俩虽然面露不忍却没有说什么，李晓玉就懂了，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问刘招娣：
“刘婶，您知道第二粮油店怎么走吗？我想去看看大梅姐，但又不认识路，想麻烦您带我过去看看，行吗？”
刘招娣闻言就笑着答应了，第二粮油店离国营饭店不远，先把李晓玉送走，他们一家再去国营饭店打牙祭，这样既不会把人得罪了，自己又心安理得开小灶，挺好的。
*
洪永安夫妻俩把李晓玉带到了第二粮油店，嘱咐李晓玉不要乱跑，等到下午要回去了他们再过来捎上李晓玉，然后就带着自家的孩子走了。
李晓玉耸耸肩，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她也有点饿了，可是如果她跟着洪永安一家人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那到时候她是自己拿钱拿票付自己的帐呢，还是让两个大人帮她付账啊？
她一个小孩子自己付账，被人看见了估计两个大人会觉得丢面子，可让两个大人付账嘛他们舍不得兜里的钱和票，她也不愿意占他们的便宜，那她还是有眼色地避开好，总好过让人两相为难。
李晓玉看着没了洪永安一家人身影的街道，理解地笑笑。
等一会儿，她自己再去国营饭店吃饭，到时候她看看有什么自己想吃的就买什么吃，也不用顾忌别人会说她奢侈，这也挺好的。
李晓玉还在想国营饭店会卖什么饭，一不留神就被李大梅一手拉进了粮油店里。
李大梅没好气地上下打量李晓玉：“你咋跟着别人到县城里来了，你也不怕被人拐走了。”胆儿够肥的。
“都是一个生产队的，我怕啥啊。”
李晓玉笑笑，问李大梅：“你好久没回去了，我来县里逛逛，正好过来看看你。”
因李大梅还在上班，俩人也不好聊太久，李大梅就让李晓玉在旁边先坐着，等她半小时后下班了再带李晓玉回家吃顿饭。
李晓玉想了想，觉得空着手上门不好，就找了个借口和李大梅说了声，走到门口后趁李大梅不注意就溜了，一路跑到供销社，把口袋里的钱和票拿出来买了两包点心，再跑回粮油店。
下班后，李大梅一手牵着李晓玉，一手拎着那两包点心往家里走，边走边说：“有钱你就自己存着，我又不缺这点东西，以后你别乱花钱了啊。”
“没乱花啊，你缺不缺点心吃我才不管呢，我又不是给你买的。”
李晓玉笑嘻嘻地晃了晃李大梅的手：“这是我给军军买的点心，是我这姑姑给外甥的见面礼，你可不许偷吃了啊。”
笑笑闹闹地走了几分钟的路，拐进巷子里后没几米远就到了李大梅的婆家。
李大梅婆家得房子面积虽然不算很大，却是结实的青砖瓦房，门前还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竟然有一口水井，这样的配置在县城里也算是难得的好房子了。毕竟自来水管不是直接通到家门口的，县城里的人家要接水用水，都要自己提着水桶去离家门后的水池处接水不说，每个月还要交一笔水费，这也是一笔家庭开销。
徐家家里有水井，不仅用水省心省力，还能节省一笔日常开支，实在是很划算。
李晓玉礼貌地跟院子里的爷孙俩打招呼。
李大梅的家公徐大头在家带孙子，见李大梅下班了领着个小姑娘进门，笑着点点头，应承了李晓玉两句又去逗弄孙子军军了。
李大梅往厨房走忙活，李晓玉自己走向爷孙俩，蹲下身子，瞧着军军的小脸蛋，笑着说：“军军又壮了不少啊。”
上人家家门，不管是不是亲戚关系，夸人家的孩子总是不会出错的，何况军军确实被李大梅的家公照顾得壮了不少，圆乎乎的，平常是肯定没少给他喂细粮。
闻言，徐大头看李晓玉更顺眼了，笑容满满地客气了几句，又一脸满足地带孙子，许是心情真得很好，还主动问李晓玉要不要抱抱军军。
李晓玉赶紧点头，接过军军掂了掂，又哄军军喊她“姑姑”，哄了一会儿后，李晓玉见徐大头虽然没说话，但两只手下意识地往前伸，就把军军还给徐大头了。
李晓玉曾经听李大梅说过，因为军军可以说是徐磊的老来子，所以徐大头这个爷爷就特别宝贝这个孙子，除了家里人，一般徐大头不会把军军给别人抱，这回她能抱上军军，也是徐大头对她“另眼相看”了。
就抱了军军那么一小会儿，李晓玉也挺满足了，做人不能太贪心，一回生二回熟，开了头，下一回就不难了。
李大梅下班比较晚，徐大头每次做好饭菜后，先单独把李大梅的饭菜留出来，就和家里的其他人先吃饭了。因为今天多了李晓玉，饭菜不太够，李大梅就烧火炒了一盘干茄瓜，炒好后就招呼李晓玉一起吃午饭。
李晓玉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和李大梅一起吃了起来，吃完饭后，趁着李大梅还有点休息时间，李晓玉就把生产队上的事情拿出来说了说，当然了，话题的侧重点放在了吴胜勇和李石头储备备用粮食和被举报信举报了的事情上。
李大梅皱着眉头，有点不理解了：“有那必要吗？虽然生产队上交了大量的‘公购粮’，可剩下的粮食也不少啊，只要不是胡吃海喝，足够撑到明年夏收了。”
李晓玉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凑到李大梅的耳朵旁，小声地说：“我爹说今年全国各地都虚报高产，很多生产队为了出彩更是一个比一个报得高，今年收的粮食差不多都被拉去当‘公购粮’上交了，过冬的余粮都不够了。”
“等他们饿到明年春耕，他们那还有力气精心伺候庄稼啊，到时候肯定收不到多少粮食，而且上头为了供应城镇居民的口粮可能还会按着今年虚报的高产量征收‘公购粮’，那没余粮的生产队跟咱们借粮，咱们借也不是不借也不是，那还不如先用备用粮做挡箭牌呢，总好过让队员们勒紧裤腰带饿着，把咱们队上的好粮食借给别人吃吧。”
李晓玉喘了一口气，接着说：“而且我爹说了，今年天气冷得太快了，绿江的水位好像下降了不少，这也不正常，明年可能会干旱，咱们生产队还是早点做准备得好。如今准备的备用粮不管是明年拿来给其他亲戚救急，还是咱们生产队自己吃都划算，反正就是费点力气的事，总好过到时候出现差错。”
说完后，李晓玉端起碗灌了几口凉白开，才去看李大梅。
李大梅咬着下唇不说话，半响后才问李晓玉：“那举报信呢？你爹怎么说的？前段时间这事儿也在这里传了一阵子，后来公社贴出了公告，说是你爹和大队长是被人恶意诬陷的，我就没在意了。如今你这么前后一说，我怎么就瘆得慌！”
李晓玉摊摊手，无奈地说：“查了挺久的，反正没查出来是谁干的。我爹和吴伯伯说那笔迹看着像是挺有文化的人写的，不像乡下人，如今他们也没折了，只能把举报信先收起来了，等以后得空再查了。”
李大梅咬咬牙：“要不这样，下回我找个借口让你姐夫送我回去，让你姐夫看看举报信，他做公安的兴许能看出什么线索来！”
就凭着李晓玉刚刚透漏出来的消息，和耽误几天工钱相比，家公家婆肯定不会反对她往娘家多跑那几趟，顺手让徐磊帮忙看看举报信应该也没啥问题。
李大梅拍拍脑袋，转回粮食上，接着问李晓玉：“明年干旱这事是你爹特意让你告诉我的吧？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亲戚，告示了一家其他家也就都知道了，你爹是啥意思啊？散出去还是怎么样？”
靠到李大梅肩膀上，李晓玉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我爹特意让我给你带的口信儿，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放心我一个人跟着洪伯伯一家上县城里来啊，还不是因为他没空闲嘛，只能让我来啦。”
“我爹说能散出去就散出去，就当做功德啦，只是别说是咱们生产队上推断出来的就行了，要不然被公社揪出来了，他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姐夫回来后我就跟他说清楚，他认识的人多，这事儿让他来办最合适，准不会出岔子。”
“看把你能的，”李大梅撇了李晓玉一眼，又轻轻地拍了她一巴掌：“还敢帮你爹传话到县里了啊，胆子够肥的！”
李晓玉笑嘻嘻的，点点自己的小脑袋，不害臊地接受李大梅的夸奖。
来一趟县城就用她爹的名义做了两件大事，她的胆子确实够肥的，不过也歪打正着，帮她爹李石头和大队长吴胜勇找到了散播信息的渠道，这不挺好的嘛，既安全又用不着自己出手，省心又省力。
*
姐妹俩掐着点赶去粮油店，还好李大梅没有迟到，要不然就会被记上一笔，等到发工资了会扣掉一点点工钱做处罚。
下午没有什么人上粮油店，李大梅空闲后了就站在柜台里边，隔着一个柜台和坐在李大梅凳子上的李晓玉东聊西聊，两姐妹聊得兴起的时候，洪永安夫妻俩带着孩子找过来了。
李大梅笑着说：“麻烦你们带这个小麻烦精过来了，要不你们先坐下歇歇脚吧，现在时候还早，也不用赶着回去那么早的。”
洪永安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也就顺手的事儿。”
说完就站在一旁，不吭声了，接着哄怀里的小女儿，。
刘招娣只能上前，接过话匣子：“咱们就不坐这耽误你上班了，而且现在赶回去也正好能赶上大食堂开饭，也不算早了。”
就在大人们说话的工夫，洪建国就拉过李晓玉，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一脸肉痛地说：“这是我爹买的糖，就这么几颗了，我分给你吃，下回你有啥好吃的了也要分给我啊。”
李晓玉听了上半句话原本还挺感动的，毕竟一只馋嘴猫主动贡献出零食，这是多么难得的事儿啊，她还以为她在洪建国眼里是特别的呢，谁知道下一秒那点感动就被洪建国给秒得渣都不剩。
李晓玉面无表情地接过糖，拨开糖纸就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咽下肚，一嘴的甜味儿：“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啊，一颗糖就想套白狼了？谋略不错，但你没长心眼。你下回下诱饵之前呢，你要先确定对方手上就有你想要的东西，一手换一手，这样才不会吃亏。”
吃完糖了，李晓玉拍拍洪建国的肩膀：“我现在就给你上一课哈，现在我已经把糖吃完啦，你下的饵料已经没了，手上没有了资本，等我有好吃的了我为什么要分给你。”
“啊？！”
洪建国瞬间傻眼，还能这么干啊？怎么以前没人教他这招？
静静地站在一旁的洪小英，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脸懵逼的蠢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听见笑声，刘招娣停下话匣，转头去看姐弟俩，见没什么事又转回去和李大梅说话去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啊，下回有空了再过来探望你。”
夫妻俩招呼好孩子，和李大梅摆摆手，就带着孩子们离开粮油店了，走了一会儿经过供销社的时候，李晓玉让他们在外面等她，自己又进供销社买了一盒点心和几颗糖。
李晓玉把手中的糖给每个人分了一颗，笑着说：“我爹娘好就没吃过点心了，正好给他们带一点回去尝尝。”
所以就不能拆开分给你们吃啦。
*
等到晚上哄谁了儿子，李大梅把事情都给徐磊说了，然后就问徐磊：“晓玉说得就跟真的一样，我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咱们也跟着做些准备得好。”
徐磊自打从军队转业回地方做公安后，结交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情商比以前高多了，自然清楚这里头可能会牵引出很多的事情。
徐磊抬头对李大梅说：“散干旱这消息不难办，可难就难在有可能会引起群众恐慌，万一闹出什么事儿来也不好办。我还得先去了解了解再说，总不能你娘家大队支书这么一说我就跟着去做了。等我确定消息后再说其他的吧。”
李大梅没意见，又问徐磊什么时候有空陪她回趟娘家看看那封举报信的事儿。
徐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个事儿先不用急，等过阵子我得空了再说。”
接下来半个月，徐磊早出晚归，徐大头也带着孙子四处去溜达，晚上两父子凑在一起商量事儿，往笔记本上写上了密密麻麻的一串数据，然后有一天徐磊就把全家人凑在一起，说：“明天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好过，咱们现在把粮食省一点下来，尽量多存点耐藏的粮食。”
李大梅的家婆林翠花有点不乐意了：“咱们现在每个月领到手的口粮本来就不多，刚好够一家人糊口罢了，再省能省出多少来？把家里人饿着了反而不划算。要我说啊，咱们有‘粮本’（购粮证），怎么说都能保证领到最低配额的供给，大梅又在粮油店上班，饿着谁也不会饿着咱们家，不用太担心了。以前咱们怎么过日子，以后咱们还怎么过，不会影响到咱们的。”
徐磊不好直接硬对上，看了一眼他爹徐大头，又看了一眼他娘林翠花，就不说话了。
徐大头只好开口：“你这老婆子知道啥啊，有‘粮本’又咋样，你也要保证能领到粮才行。大梅是在粮油店上班，可店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哪能乱来啊，被抓到了那咱们一家都有麻烦。咱们一家还不如现在就想办法呢。”
林翠花翻了个白眼：“行啊，那你们俩想到啥办法没？看你们那样也没啥办法吧。农村里现在吃公社食堂，哪有粮食往外偷着卖啊，我看啊，你们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粮食来。”
徐磊和徐大头被噎了一口，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林翠花说得话不中听，可确实是实话。
李大梅抱着儿子哄，起初静静地听着，没发表意见，可后来见眼前的丈夫和家公家婆想不出办法，自己脑子突然一抽想起了一件事，吞吞吐吐地开口：“我也许有办法弄到粮食，可这办法不怎么地道。”
瞬间，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李大梅。
“粮油店是有损耗标准的，粮油损耗只要不超过一定的范围就会被视为情况正常，只要不是太过分上头的人就不会追究的，因为...”李大梅只能硬着头皮说，说着说着就有点说不下去了，最后干脆逼上眼睛一股脑全说了：“因为损耗的粮油有一部分是会往上头送的！”
“啥？不会吧？！”
“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吗？！”
徐磊和徐大头震惊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粮油店的黑幕是真的，等李大梅再次确认这黑幕是真的后，齐刷刷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倒是林翠花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觉得当官的看到空子后哪儿有不钻营的，反倒对他们的手法非常感兴趣，就拉着李大梅仔细问他们是怎么做到“合理损耗”粮油的。
李大梅无奈地对婆婆说：“还能怎么样，就是不是被老鼠吃了、霉变了，就是仓库漏水糟蹋得吃不了了，反正花样多着呢，您就别问了。”
林翠花白了李大梅一眼，不问就不问，反正她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徐磊还是比较正直的，问李大梅：“既然粮油店是这个样子，那你们领导肯定有份干了吧？说不定他还是主力分子。”
等得到李大梅的肯定后，徐磊无语了，真是那个时期政府的粮仓里都会有“耗子”啊。
既然粮油店都有问题了，那存着大量“公购粮”粮食的粮站呢？肯定也会有问题了。粮站的粮食都是没脱壳保存的，损耗标准肯定比粮油店还高，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就更大了。
最后，徐磊翻来夫妻了一整夜没睡着，第二天起来后就对着他爹娘和老婆说：“这‘损耗’的事儿咱们还是不要碰，再怎么说我也是当公安的，总不能为了粮食就去做小偷吧，其他的事儿好说，就这个事儿我办不到。以后咱们谁都不要再提‘损耗’的事儿了，就都当不知道吧。”
这里头的水深着呢，可不是他这样的底层公安能干涉的，别没把那些人干翻了，先把自己家给折腾散了，这样的大事件还是留给上头的人自己发现自己烦恼吧。
*
入冬后，天气也越来越冷，关于凉县明年可能闹旱灾的消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不管海还是不信，大多数的人奉行着“宁可做错，不可不做”的理念，都开始省吃俭用起来了，而乡下的各个生产队队长们则白着一张脸，招呼队员们赶紧到地里搜寻还能勉强当做粮食糊口的东西，不论好不好吃都一股脑地先搬回粮仓里存着，等明年看清楚庄稼的情况再说。
凉县的城镇居民们先是仿徨了几天，后来发现他们自己就算再担心也没用，粮油店又不会给他们多发粮食，怎么着他们又不是种地的，愁也没用，反正口粮会由粮油店发放，干旱来了，收成再不好，国家也不会看着他们饿死，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这样想法的人太多了，不约而同地和李大梅的家婆林翠花在同一条频率上了，真是不种地不知米粮来自哪里啊。
李大梅在粮油店上班，每天听到这样的言论太多了，她也只能摇摇头，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压在心底。
农村粮食产量受到影响，那城镇居民就更不可能有更多的粮食吃了，生活水平肯定也会跟着直线下降，世上那有能完全独善其身，却不会伤到自己身上羽毛的好事儿？
想得也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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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九五一年后, 中央腾出手大力发展工业，不仅把国内的矿厂和工厂收归了国营，还派出了地质勘探员到全国的各个角落勘探各种矿资源。
在这股东风下，凉县连绵的群山被勘探出藏有大量高含量的铁矿石, 省城和县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就立刻拉起资金开矿建厂, 在招收工人的时候，矿上优先录用凉县当地城镇居民和优先接收退伍军人, 最后剩下的名额才会从县里的农村招人。
从此以后凉县的经济环境渐渐好了起来, 同时只要谁家里有人在矿厂工作, 那家人的生活就肯定比别人家宽裕。
洪永安带着老婆孩子闲逛, 时不时就遇上几个穿着矿厂制服下工或者上工的工人, 每回洪永安等人走远后就教导身边的一串孩子：“你们看到了吧, 县里的工人只用到矿上干活，不用下地刨食，不仅每个月能挣到很多的钱和很多种的票，吃得饱也吃得好, 矿上还发衣服给他们穿, 都不用自己掏钱买衣服了。”
洪永安一脸羡慕：“矿上喜欢招识字的工人, 所以啊你们都要给我好好去上学，等你们长大了，矿上再到农村招工，你们就都给我去报名，只要你们被矿上看中了，以后你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啦。”
农村的孩子懂事早，虽然平时比较野，但只要旁人一说到和吃穿用相关的东西，他们就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认真地听起来，把其他的事情放到一边。
于是，除了被洪永安夫妻俩抱在怀里的双胞胎，听懂了的李晓玉、洪小英和洪建国都齐刷刷地狂点脑袋，保证自己会好好念书，以后想办法到矿上当工人。
那个时代的家长都不容易当啊，不仅要养活孩子，还要时时刻刻惦记着把孩子往宽阔大道上引导，就怕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会过着吃不尽苦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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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叽叽喳喳地边走边说，一群人走到了公私合营的榨油坊。
榨油坊的门面不大，木门上的老漆掉了不少，从敞开的门口往里面看，能看到工人们正在用大木头桩子往一个凹槽里鼓捣着什么，发出很大的声响。
李晓玉上辈子没见过油坊榨油，有点好奇地问洪永安：“洪伯伯，他们这是在鼓捣什么啊？”
洪小英也好奇，偷偷走到木门前，往里面仔细瞧。
见两个小姑娘这么好奇，洪永安就笑着解释说：“好像是在捣碎用来榨油的花生吧，捣碎了再榨油好让花生出更多的油。”
闻着炒花生榨油的香味儿，洪建国嘴馋地问洪永安：“那榨油后剩下的渣饼子他们留着没用了吧？那味儿闻着挺香的，我想吃了。爹，我能去讨一块渣饼子来吃吗？”
闻言，所有人齐齐甩给洪建国一个白眼。公私合营的榨油坊，哪怕是废弃物也是不能随便给人的，何况渣饼子这样的下脚料是能当粮食吃的，怎么可能会留着没用。
小孩子的声音脆响脆响的，不仅他们自己听见了，榨油坊内的工人也听见了，虽然工人们嘴里没说什么，只是往他们这群打了不少补丁的农村人身上多看了好几眼，洪永安夫妻俩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得很，忙领着孩子们往前走了。
走了七八米远，确定油坊里的工人听不到后，洪永安还没教训儿子洪建国，刘招娣就腾出一只手，往洪建国脑门上呼了一巴掌。
刘招娣骂洪建国：“你就不能憋着不说话啊，咋闻到啥味儿都想吃呢？丢脸死了！”
洪建国牛气地顶回去：“咋丢脸了，我就肚子饿，嘴馋了！我没偷没抢的，问下又不会少块肉，万一人家肯给我吃呢，那我不是捡便宜了！”
李晓玉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朝洪建国竖起大拇指。
她真的很佩服洪建国为了肚子而奋斗的胆气，够壮的。
但洪永安和刘招娣就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有啥好佩服的了，被气了个半死，半大小子的肚子就是个无底洞，他们特意在食堂里吃过了早饭后才出门，这才多久啊，两个钟头而已，这小子又想吃东西了。
这回不用等刘招娣动手，洪永安就先动手了，“啪”地给了洪建国的后背一巴掌：“你给我小声点，再顶嘴你就不用吃饭了，先饿到明天早上再说。嘴馋不是错，错就错在你让人看咱们乡下人的笑话了！你咋就没点脑子呢，一块渣饼子就能把你勾上了。”
刘招娣和洪永安不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教训孩子的手段差不多，都喜欢用巴掌教孩子做人。
洪小英见状，不去为洪建国求情，反而怂恿她爹洪永安继续揍洪建国：“爹，洪建国就是馋嘴猫，看到啥都想吃，现在他是不偷不抢，可以后就难讲啦，我看啊，他就是挨揍挨少了，您狠狠收拾他几回，他以后就不敢啦！”
仔细琢磨了下，洪建国竟然觉得自己的女儿说得满有道理的，再次举起巴掌，把洪建国吓得缩了缩脖子后，才放下来说：“你三姐说得不错，为了你以后不走岔道，你下回再犯馋，我就好好收拾你，谁来劝都不会打折扣！”
被亲爹的话吓怂了，洪建国敢怒不敢言，只能转头怒瞪洪小英，嘴巴嘀嘀咕咕的，意思就是指责洪小英这个三姐不帮他说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往火上浇油，不是好姐姐之类的。
继续逛了一会儿，时间也就差不多到饭点了，李晓玉听见洪建国的肚子咕咕地叫，双胞胎也跟着喊饿，而洪永安夫妻俩虽然面露不忍却没有说什么，李晓玉就懂了，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问刘招娣：
“刘婶，您知道第二粮油店怎么走吗？我想去看看大梅姐，但又不认识路，想麻烦您带我过去看看，行吗？”
刘招娣闻言就笑着答应了，第二粮油店离国营饭店不远，先把李晓玉送走，他们一家再去国营饭店打牙祭，这样既不会把人得罪了，自己又心安理得开小灶，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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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永安夫妻俩把李晓玉带到了第二粮油店，嘱咐李晓玉不要乱跑，等到下午要回去了他们再过来捎上李晓玉，然后就带着自家的孩子走了。
李晓玉耸耸肩，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她也有点饿了，可是如果她跟着洪永安一家人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那到时候她是自己拿钱拿票付自己的帐呢，还是让两个大人帮她付账啊？
她一个小孩子自己付账，被人看见了估计两个大人会觉得丢面子，可让两个大人付账嘛他们舍不得兜里的钱和票，她也不愿意占他们的便宜，那她还是有眼色地避开好，总好过让人两相为难。
李晓玉看着没了洪永安一家人身影的街道，理解地笑笑。
等一会儿，她自己再去国营饭店吃饭，到时候她看看有什么自己想吃的就买什么吃，也不用顾忌别人会说她奢侈，这也挺好的。
李晓玉还在想国营饭店会卖什么饭，一不留神就被李大梅一手拉进了粮油店里。
李大梅没好气地上下打量李晓玉：“你咋跟着别人到县城里来了，你也不怕被人拐走了。”胆儿够肥的。
“都是一个生产队的，我怕啥啊。”
李晓玉笑笑，问李大梅：“你好久没回去了，我来县里逛逛，正好过来看看你。”
因李大梅还在上班，俩人也不好聊太久，李大梅就让李晓玉在旁边先坐着，等她半小时后下班了再带李晓玉回家吃顿饭。
李晓玉想了想，觉得空着手上门不好，就找了个借口和李大梅说了声，走到门口后趁李大梅不注意就溜了，一路跑到供销社，把口袋里的钱和票拿出来买了两包点心，再跑回粮油店。
下班后，李大梅一手牵着李晓玉，一手拎着那两包点心往家里走，边走边说：“有钱你就自己存着，我又不缺这点东西，以后你别乱花钱了啊。”
“没乱花啊，你缺不缺点心吃我才不管呢，我又不是给你买的。”
李晓玉笑嘻嘻地晃了晃李大梅的手：“这是我给军军买的点心，是我这姑姑给外甥的见面礼，你可不许偷吃了啊。”
笑笑闹闹地走了几分钟的路，拐进巷子里后没几米远就到了李大梅的婆家。
李大梅婆家得房子面积虽然不算很大，却是结实的青砖瓦房，门前还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竟然有一口水井，这样的配置在县城里也算是难得的好房子了。毕竟自来水管不是直接通到家门口的，县城里的人家要接水用水，都要自己提着水桶去离家门后的水池处接水不说，每个月还要交一笔水费，这也是一笔家庭开销。
徐家家里有水井，不仅用水省心省力，还能节省一笔日常开支，实在是很划算。
李晓玉礼貌地跟院子里的爷孙俩打招呼。
李大梅的家公徐大头在家带孙子，见李大梅下班了领着个小姑娘进门，笑着点点头，应承了李晓玉两句又去逗弄孙子军军了。
李大梅往厨房走忙活，李晓玉自己走向爷孙俩，蹲下身子，瞧着军军的小脸蛋，笑着说：“军军又壮了不少啊。”
上人家家门，不管是不是亲戚关系，夸人家的孩子总是不会出错的，何况军军确实被李大梅的家公照顾得壮了不少，圆乎乎的，平常是肯定没少给他喂细粮。
闻言，徐大头看李晓玉更顺眼了，笑容满满地客气了几句，又一脸满足地带孙子，许是心情真得很好，还主动问李晓玉要不要抱抱军军。
李晓玉赶紧点头，接过军军掂了掂，又哄军军喊她“姑姑”，哄了一会儿后，李晓玉见徐大头虽然没说话，但两只手下意识地往前伸，就把军军还给徐大头了。
李晓玉曾经听李大梅说过，因为军军可以说是徐磊的老来子，所以徐大头这个爷爷就特别宝贝这个孙子，除了家里人，一般徐大头不会把军军给别人抱，这回她能抱上军军，也是徐大头对她“另眼相看”了。
就抱了军军那么一小会儿，李晓玉也挺满足了，做人不能太贪心，一回生二回熟，开了头，下一回就不难了。
李大梅下班比较晚，徐大头每次做好饭菜后，先单独把李大梅的饭菜留出来，就和家里的其他人先吃饭了。因为今天多了李晓玉，饭菜不太够，李大梅就烧火炒了一盘干茄瓜，炒好后就招呼李晓玉一起吃午饭。
李晓玉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和李大梅一起吃了起来，吃完饭后，趁着李大梅还有点休息时间，李晓玉就把生产队上的事情拿出来说了说，当然了，话题的侧重点放在了吴胜勇和李石头储备备用粮食和被举报信举报了的事情上。
李大梅皱着眉头，有点不理解了：“有那必要吗？虽然生产队上交了大量的‘公购粮’，可剩下的粮食也不少啊，只要不是胡吃海喝，足够撑到明年夏收了。”
李晓玉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凑到李大梅的耳朵旁，小声地说：“我爹说今年全国各地都虚报高产，很多生产队为了出彩更是一个比一个报得高，今年收的粮食差不多都被拉去当‘公购粮’上交了，过冬的余粮都不够了。”
“等他们饿到明年春耕，他们那还有力气精心伺候庄稼啊，到时候肯定收不到多少粮食，而且上头为了供应城镇居民的口粮可能还会按着今年虚报的高产量征收‘公购粮’，那没余粮的生产队跟咱们借粮，咱们借也不是不借也不是，那还不如先用备用粮做挡箭牌呢，总好过让队员们勒紧裤腰带饿着，把咱们队上的好粮食借给别人吃吧。”
李晓玉喘了一口气，接着说：“而且我爹说了，今年天气冷得太快了，绿江的水位好像下降了不少，这也不正常，明年可能会干旱，咱们生产队还是早点做准备得好。如今准备的备用粮不管是明年拿来给其他亲戚救急，还是咱们生产队自己吃都划算，反正就是费点力气的事，总好过到时候出现差错。”
说完后，李晓玉端起碗灌了几口凉白开，才去看李大梅。
李大梅咬着下唇不说话，半响后才问李晓玉：“那举报信呢？你爹怎么说的？前段时间这事儿也在这里传了一阵子，后来公社贴出了公告，说是你爹和大队长是被人恶意诬陷的，我就没在意了。如今你这么前后一说，我怎么就瘆得慌！”
李晓玉摊摊手，无奈地说：“查了挺久的，反正没查出来是谁干的。我爹和吴伯伯说那笔迹看着像是挺有文化的人写的，不像乡下人，如今他们也没折了，只能把举报信先收起来了，等以后得空再查了。”
李大梅咬咬牙：“要不这样，下回我找个借口让你姐夫送我回去，让你姐夫看看举报信，他做公安的兴许能看出什么线索来！”
就凭着李晓玉刚刚透漏出来的消息，和耽误几天工钱相比，家公家婆肯定不会反对她往娘家多跑那几趟，顺手让徐磊帮忙看看举报信应该也没啥问题。
李大梅拍拍脑袋，转回粮食上，接着问李晓玉：“明年干旱这事是你爹特意让你告诉我的吧？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亲戚，告示了一家其他家也就都知道了，你爹是啥意思啊？散出去还是怎么样？”
靠到李大梅肩膀上，李晓玉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我爹特意让我给你带的口信儿，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放心我一个人跟着洪伯伯一家上县城里来啊，还不是因为他没空闲嘛，只能让我来啦。”
“我爹说能散出去就散出去，就当做功德啦，只是别说是咱们生产队上推断出来的就行了，要不然被公社揪出来了，他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姐夫回来后我就跟他说清楚，他认识的人多，这事儿让他来办最合适，准不会出岔子。”
“看把你能的，”李大梅撇了李晓玉一眼，又轻轻地拍了她一巴掌：“还敢帮你爹传话到县里了啊，胆子够肥的！”
李晓玉笑嘻嘻的，点点自己的小脑袋，不害臊地接受李大梅的夸奖。
来一趟县城就用她爹的名义做了两件大事，她的胆子确实够肥的，不过也歪打正着，帮她爹李石头和大队长吴胜勇找到了散播信息的渠道，这不挺好的嘛，既安全又用不着自己出手，省心又省力。
*
姐妹俩掐着点赶去粮油店，还好李大梅没有迟到，要不然就会被记上一笔，等到发工资了会扣掉一点点工钱做处罚。
下午没有什么人上粮油店，李大梅空闲后了就站在柜台里边，隔着一个柜台和坐在李大梅凳子上的李晓玉东聊西聊，两姐妹聊得兴起的时候，洪永安夫妻俩带着孩子找过来了。
李大梅笑着说：“麻烦你们带这个小麻烦精过来了，要不你们先坐下歇歇脚吧，现在时候还早，也不用赶着回去那么早的。”
洪永安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也就顺手的事儿。”
说完就站在一旁，不吭声了，接着哄怀里的小女儿，。
刘招娣只能上前，接过话匣子：“咱们就不坐这耽误你上班了，而且现在赶回去也正好能赶上大食堂开饭，也不算早了。”
就在大人们说话的工夫，洪建国就拉过李晓玉，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一脸肉痛地说：“这是我爹买的糖，就这么几颗了，我分给你吃，下回你有啥好吃的了也要分给我啊。”
李晓玉听了上半句话原本还挺感动的，毕竟一只馋嘴猫主动贡献出零食，这是多么难得的事儿啊，她还以为她在洪建国眼里是特别的呢，谁知道下一秒那点感动就被洪建国给秒得渣都不剩。
李晓玉面无表情地接过糖，拨开糖纸就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咽下肚，一嘴的甜味儿：“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啊，一颗糖就想套白狼了？谋略不错，但你没长心眼。你下回下诱饵之前呢，你要先确定对方手上就有你想要的东西，一手换一手，这样才不会吃亏。”
吃完糖了，李晓玉拍拍洪建国的肩膀：“我现在就给你上一课哈，现在我已经把糖吃完啦，你下的饵料已经没了，手上没有了资本，等我有好吃的了我为什么要分给你。”
“啊？！”
洪建国瞬间傻眼，还能这么干啊？怎么以前没人教他这招？
静静地站在一旁的洪小英，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脸懵逼的蠢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听见笑声，刘招娣停下话匣，转头去看姐弟俩，见没什么事又转回去和李大梅说话去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啊，下回有空了再过来探望你。”
夫妻俩招呼好孩子，和李大梅摆摆手，就带着孩子们离开粮油店了，走了一会儿经过供销社的时候，李晓玉让他们在外面等她，自己又进供销社买了一盒点心和几颗糖。
李晓玉把手中的糖给每个人分了一颗，笑着说：“我爹娘好就没吃过点心了，正好给他们带一点回去尝尝。”
所以就不能拆开分给你们吃啦。
*
等到晚上哄谁了儿子，李大梅把事情都给徐磊说了，然后就问徐磊：“晓玉说得就跟真的一样，我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咱们也跟着做些准备得好。”
徐磊自打从军队转业回地方做公安后，结交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情商比以前高多了，自然清楚这里头可能会牵引出很多的事情。
徐磊抬头对李大梅说：“散干旱这消息不难办，可难就难在有可能会引起群众恐慌，万一闹出什么事儿来也不好办。我还得先去了解了解再说，总不能你娘家大队支书这么一说我就跟着去做了。等我确定消息后再说其他的吧。”
李大梅没意见，又问徐磊什么时候有空陪她回趟娘家看看那封举报信的事儿。
徐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个事儿先不用急，等过阵子我得空了再说。”
接下来半个月，徐磊早出晚归，徐大头也带着孙子四处去溜达，晚上两父子凑在一起商量事儿，往笔记本上写上了密密麻麻的一串数据，然后有一天徐磊就把全家人凑在一起，说：“明天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好过，咱们现在把粮食省一点下来，尽量多存点耐藏的粮食。”
李大梅的家婆林翠花有点不乐意了：“咱们现在每个月领到手的口粮本来就不多，刚好够一家人糊口罢了，再省能省出多少来？把家里人饿着了反而不划算。要我说啊，咱们有‘粮本’（购粮证），怎么说都能保证领到最低配额的供给，大梅又在粮油店上班，饿着谁也不会饿着咱们家，不用太担心了。以前咱们怎么过日子，以后咱们还怎么过，不会影响到咱们的。”
徐磊不好直接硬对上，看了一眼他爹徐大头，又看了一眼他娘林翠花，就不说话了。
徐大头只好开口：“你这老婆子知道啥啊，有‘粮本’又咋样，你也要保证能领到粮才行。大梅是在粮油店上班，可店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哪能乱来啊，被抓到了那咱们一家都有麻烦。咱们一家还不如现在就想办法呢。”
林翠花翻了个白眼：“行啊，那你们俩想到啥办法没？看你们那样也没啥办法吧。农村里现在吃公社食堂，哪有粮食往外偷着卖啊，我看啊，你们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粮食来。”
徐磊和徐大头被噎了一口，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林翠花说得话不中听，可确实是实话。
李大梅抱着儿子哄，起初静静地听着，没发表意见，可后来见眼前的丈夫和家公家婆想不出办法，自己脑子突然一抽想起了一件事，吞吞吐吐地开口：“我也许有办法弄到粮食，可这办法不怎么地道。”
瞬间，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李大梅。
“粮油店是有损耗标准的，粮油损耗只要不超过一定的范围就会被视为情况正常，只要不是太过分上头的人就不会追究的，因为...”李大梅只能硬着头皮说，说着说着就有点说不下去了，最后干脆逼上眼睛一股脑全说了：“因为损耗的粮油有一部分是会往上头送的！”
“啥？不会吧？！”
“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吗？！”
徐磊和徐大头震惊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粮油店的黑幕是真的，等李大梅再次确认这黑幕是真的后，齐刷刷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倒是林翠花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觉得当官的看到空子后哪儿有不钻营的，反倒对他们的手法非常感兴趣，就拉着李大梅仔细问他们是怎么做到“合理损耗”粮油的。
李大梅无奈地对婆婆说：“还能怎么样，就是不是被老鼠吃了、霉变了，就是仓库漏水糟蹋得吃不了了，反正花样多着呢，您就别问了。”
林翠花白了李大梅一眼，不问就不问，反正她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徐磊还是比较正直的，问李大梅：“既然粮油店是这个样子，那你们领导肯定有份干了吧？说不定他还是主力分子。”
等得到李大梅的肯定后，徐磊无语了，真是那个时期政府的粮仓里都会有“耗子”啊。
既然粮油店都有问题了，那存着大量“公购粮”粮食的粮站呢？肯定也会有问题了。粮站的粮食都是没脱壳保存的，损耗标准肯定比粮油店还高，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就更大了。
最后，徐磊翻来夫妻了一整夜没睡着，第二天起来后就对着他爹娘和老婆说：“这‘损耗’的事儿咱们还是不要碰，再怎么说我也是当公安的，总不能为了粮食就去做小偷吧，其他的事儿好说，就这个事儿我办不到。以后咱们谁都不要再提‘损耗’的事儿了，就都当不知道吧。”
这里头的水深着呢，可不是他这样的底层公安能干涉的，别没把那些人干翻了，先把自己家给折腾散了，这样的大事件还是留给上头的人自己发现自己烦恼吧。
*
入冬后，天气也越来越冷，关于凉县明年可能闹旱灾的消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不管海还是不信，大多数的人奉行着“宁可做错，不可不做”的理念，都开始省吃俭用起来了，而乡下的各个生产队队长们则白着一张脸，招呼队员们赶紧到地里搜寻还能勉强当做粮食糊口的东西，不论好不好吃都一股脑地先搬回粮仓里存着，等明年看清楚庄稼的情况再说。
凉县的城镇居民们先是仿徨了几天，后来发现他们自己就算再担心也没用，粮油店又不会给他们多发粮食，怎么着他们又不是种地的，愁也没用，反正口粮会由粮油店发放，干旱来了，收成再不好，国家也不会看着他们饿死，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这样想法的人太多了，不约而同地和李大梅的家婆林翠花在同一条频率上了，真是不种地不知米粮来自哪里啊。
李大梅在粮油店上班，每天听到这样的言论太多了，她也只能摇摇头，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压在心底。
农村粮食产量受到影响，那城镇居民就更不可能有更多的粮食吃了，生活水平肯定也会跟着直线下降，世上那有能完全独善其身，却不会伤到自己身上羽毛的好事儿？
想得也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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