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清明时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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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樊川居士此诗，切极，切极。——《知天命》
庞危今日前来，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在末世原是地方一霸，凭借一等的火系异能在南面闯出一番天地来。若非后来中央兵力势力太盛，他原该在地方称王称霸，何以会到这麒麟前朝来？加之他虽落在了封胥身上，本应有天命之子的气运，但几次三番对上谢青衣都只落了个落败的下场，又叫他如何不恼？更不要说连一个势弱的幼帝也拿皇权来压他！
这些日子，他被困封府，心中所想全是这麒麟一朝的诸多人事。他到底也是在末世闯出名声的人，也自明白如今他在麒麟的身份地位，由不得他胡来了。但如何养精蓄锐，如何做个枭雄，却也还是后来的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掉谢青衣这个障碍才是。
几次交手，他已明白谢青衣的奇处，怕是正面对上反而自己落不得好，倒不如看看能否另辟奇径。他原想将末世时的异能捡回来，但练了几日，却完全不见效果，自己想了想，觉得怕是因麒麟一朝时还不曾发生末世流星大面积陨落一事，所以环境尚有诸多不同。此路不通，他只好苦心想起来从前军中习古武之人的特性，倒也叫他想起来一武器，名唤「追月连弩」。
追月连弩初传自诸葛孔明，汉相其时造「元戎弩」，能一次十发，用以守城。后马钧改良此物，使其能一次五十发，威力颇大。但此物也有些弊端，便是生产繁复，箭矢也需特制，兼之其形大而笨重，后来便失传了。直至末世他成了一方统领，方才知道此物原来在唐门手中传了下来。唐门中人将其改良，做成了小而精致的「追月连弩」，依旧是五十连发，但轻便易用，且后坐力极小，连发五十发，也只会在墙上留下一个印记，最是精准不过。乃是末世冷兵器中的一霸。
庞危思及此物，便苦心孤诣想那「追月连弩」的构造机括来，苦思许久，又自己绘了图，计算了各处应有的高、宽、长度，方拿给工匠制作。几番调试之后，今日可算佩在了身上。
谢青衣浑身内力炸开，总算暂时逼开了庞危的攻势，然而脚下的树枝却也再撑不住，“咔嚓”一声便自半截断开。谢青衣揽了宋昭宁，自树枝上翩然落下，周身内力却在此时不由得内敛了三分。
便是此时！
庞危心中暗道一声“好”字，手中追月连弩竟瞬息之间发了出去，直直地对准了谢青衣的心脏。
风声激荡，谢青衣猛然抬眼，便见眼前弩箭竟似连成一线似的，连绵不绝而来。他心中再想不到庞危竟有这样的武器，一时惊异，然而他终究也是刀枪血雨中走过的人，身体早有了在危急时刻反应的本能，周身内力竟是一变，而后便是一蓬烟雾似的蓦然散开，竟叫那弩箭尽数穿过了那烟雾，一一定在了地上。
庞危瞪大了双眼，半晌方才喃喃道：“鬼道中人……”
一击不中，他心中已知今日怕是不成了，当即也顾不得丢人，连忙身子一转向后跑去，心中暗恨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怪道我怎么也要不了谢青衣的性命，原来他竟是鬼道中人！怕是和寻常人类又不同些。宋昭宁这是什么运气，竟也能将他收入麾下！那我又当如何？”
他初见鬼道中人，心中不免大震，竟一气跑出五六里，见谢青衣并未追来，也方才放下心来，慢慢捋了捋衣衫，面色却不免沉了下来。
宋昭宁又一次被那烟雾笼在其中，这次心中却没了先前的张皇。那烟雾这次也更乖觉了些，笼上她肩膀的时候便是温暖的，也叫人不那么害怕。
她看着庞危跑远，落在地上，方才有些担忧地问道：“你今日展露了鬼道原身，若庞危将此事上达天听，说你坏了鬼道人道的规矩，那可如何是好？”
那四散的烟雾此刻渐渐拢了过来，最终仍幻成谢青衣的模样。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罢了。何况庞危未必能想到此处去。”
宋昭宁心中担心，但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倒也定了下来。遥遥望见远处月笙还倒地不醒，便叫谢青衣先给她解了穴道。
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宋昭宁便见远处的月笙猛然坐了起来，而后却顾不得自己衣上沾染了草屑，连忙扑到宋昭宁面前，“姑娘，你没事罢。”
宋昭宁笑了笑，正要答话，月笙却将她连忙往一旁拉了两步，张开双手，将宋昭宁牢牢护在了身后，冲着谢青衣冷笑道：“月笙万想不到谢侠士竟然是鬼道中人！谢侠士如此人物，却一直跟着姑娘，到底所图什么！”
宋昭宁见她如此慌张唯恐，又是熨帖又是好笑，她见谢青衣不曾答话，于是拉了拉月笙的手，笑道：“月笙，事情已过去了，旁的事，切莫多言了。”
月笙却悄声说道：“姑娘，鬼道中人最是行事随心所欲，今日谢侠士对姑娘好，但若不知他的目的，万一日后反目成仇了，可如何是好？”她看着宋昭宁尚且笑着，心中一时竟委屈起来，哭道：“姑娘，月笙不愿姑娘再遇见另一个封将军了。”
宋昭宁一时心中大震，却听对面谢青衣低声说道：“月笙姑娘放心，某绝不会做出半点伤害夫人的事。若有一件，便叫某不得好死。”
宋昭宁连忙“欸”了一声，止住了他的话头。
她拿出帕子来，给月笙擦了眼泪，说道：“月笙，你莫要担心了。我早已知道他是鬼道中人，既请谢侠士留在身边，自然也是信得过他的。切莫胡思乱想了。”
月笙见她如此信任谢青衣，原还想说些什么，但思及方才听闻感知的言语，知道那叫庞危的人一心要置姑娘于死地，若谢青衣走了，怕是姑娘反倒没人保护了。
她一时之间心中竟转过万千，当下便对谢青衣行礼说道：“是月笙着想了，还望谢侠士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谢青衣移开两步，避开了她的行礼，回道：“月笙姑娘客气了。”
宋昭宁好生给封胥上了香烛，几人这才往回走去。今日原是清明，先前天色倒还晴朗，但这会儿临近晚上，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见众人雨天竟还抬轿子走马，便在半山上寻了个歇脚的地方，先休整一番，等雨水停了再走。
今日来皇恩寺的，原也都是来祭拜的，祭拜完了便也走了，至多不过再听些讲经，但也没如宋昭宁这般耽搁到这会儿的。是以这会儿整座山上，也不过宋昭宁一行人。
月笙打了伞，扶着宋昭宁下来，进了木屋，正说要生些火，却见木屋中已坐了一个人。月笙当即唬了一跳，急忙唤道：“谢青衣——”
那暗处的人听了声音，一时起身来，问道：“可是昭宁妹妹么？”
一面说，一面自暗处走了出来。
却竟是暮行云。
宋昭宁朝他左右看了看，却竟不曾见一个仆从跟着。又想到今日暮行云竟不是同永宁侯夫人一道来的，说是病了，怎么现下在此？
她叫月笙在屋中点了灯烛，生了火，将这潮湿阴冷的地方慢慢烤暖和了，问道：“行云哥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暮行云沉默下来，宋昭宁眼见他神情灰败下来，不免暗恨自己多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暮行云道：“我也是来此祭拜的。”
宋昭宁心中疑惑他怎么不同永宁侯夫人一道，但她先前已问错了话，这会儿却再开不了口，只道：“可曾祭拜过了？行云哥哥等会儿预备怎么回去？同我们一道么？”
暮行云体谅她的体贴，对她笑了笑，他心中原也藏着沉甸甸的事，正想着没人能够告诉，却谁想遇见了宋昭宁？他沉默片刻道：“我今日来皇恩寺，不惟是祭拜家祖，也是想要祭拜摇摇。”
宋昭宁再听闻这个名字，心中仍不免一惊。那日她带了谢青衣回府，原不曾注意其他，还是后来公仪同自己说，那日竟有人死在了庞危的刀下，正是顾摇摇。
她见暮行云神情悲痛，吩咐月笙去将马车里一直温着的茶水拿了下来，倒了一杯，递到了暮行云手上，叫他暖暖身子，一面却又不得不叹道：“行云哥哥，逝者已矣。”
暮行云悲痛道：“那日原是我央了她去的。她一直唯恐自己出外礼仪不足，叫人反而看轻了我，所以一贯不愿出门。是我想着我将来定会给她个名分，所以叫她早日见见旁人也好，便硬拉了她去。我午夜梦回时不止一次的想，若是我不曾拉她出去便好了，也不至于叫她当日枉死在我眼前……”
他眼中涌出泪来。宋昭宁见了却只是心中一叹。
——当日看顾摇摇径直往后院的方向去了，却不像是一个不常出门的人。顾摇摇此人据说同庞危身份相近，怕是在暮行云面前从来藏得很好，以至暮行云如今都以为她是个温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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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樊川居士此诗，切极，切极。——《知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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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末世原是地方一霸，凭借一等的火系异能在南面闯出一番天地来。若非后来中央兵力势力太盛，他原该在地方称王称霸，何以会到这麒麟前朝来？加之他虽落在了封胥身上，本应有天命之子的气运，但几次三番对上谢青衣都只落了个落败的下场，又叫他如何不恼？更不要说连一个势弱的幼帝也拿皇权来压他！
这些日子，他被困封府，心中所想全是这麒麟一朝的诸多人事。他到底也是在末世闯出名声的人，也自明白如今他在麒麟的身份地位，由不得他胡来了。但如何养精蓄锐，如何做个枭雄，却也还是后来的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掉谢青衣这个障碍才是。
几次交手，他已明白谢青衣的奇处，怕是正面对上反而自己落不得好，倒不如看看能否另辟奇径。他原想将末世时的异能捡回来，但练了几日，却完全不见效果，自己想了想，觉得怕是因麒麟一朝时还不曾发生末世流星大面积陨落一事，所以环境尚有诸多不同。此路不通，他只好苦心想起来从前军中习古武之人的特性，倒也叫他想起来一武器，名唤「追月连弩」。
追月连弩初传自诸葛孔明，汉相其时造「元戎弩」，能一次十发，用以守城。后马钧改良此物，使其能一次五十发，威力颇大。但此物也有些弊端，便是生产繁复，箭矢也需特制，兼之其形大而笨重，后来便失传了。直至末世他成了一方统领，方才知道此物原来在唐门手中传了下来。唐门中人将其改良，做成了小而精致的「追月连弩」，依旧是五十连发，但轻便易用，且后坐力极小，连发五十发，也只会在墙上留下一个印记，最是精准不过。乃是末世冷兵器中的一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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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衣浑身内力炸开，总算暂时逼开了庞危的攻势，然而脚下的树枝却也再撑不住，“咔嚓”一声便自半截断开。谢青衣揽了宋昭宁，自树枝上翩然落下，周身内力却在此时不由得内敛了三分。
便是此时！
庞危心中暗道一声“好”字，手中追月连弩竟瞬息之间发了出去，直直地对准了谢青衣的心脏。
风声激荡，谢青衣猛然抬眼，便见眼前弩箭竟似连成一线似的，连绵不绝而来。他心中再想不到庞危竟有这样的武器，一时惊异，然而他终究也是刀枪血雨中走过的人，身体早有了在危急时刻反应的本能，周身内力竟是一变，而后便是一蓬烟雾似的蓦然散开，竟叫那弩箭尽数穿过了那烟雾，一一定在了地上。
庞危瞪大了双眼，半晌方才喃喃道：“鬼道中人……”
一击不中，他心中已知今日怕是不成了，当即也顾不得丢人，连忙身子一转向后跑去，心中暗恨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怪道我怎么也要不了谢青衣的性命，原来他竟是鬼道中人！怕是和寻常人类又不同些。宋昭宁这是什么运气，竟也能将他收入麾下！那我又当如何？”
他初见鬼道中人，心中不免大震，竟一气跑出五六里，见谢青衣并未追来，也方才放下心来，慢慢捋了捋衣衫，面色却不免沉了下来。
宋昭宁又一次被那烟雾笼在其中，这次心中却没了先前的张皇。那烟雾这次也更乖觉了些，笼上她肩膀的时候便是温暖的，也叫人不那么害怕。
她看着庞危跑远，落在地上，方才有些担忧地问道：“你今日展露了鬼道原身，若庞危将此事上达天听，说你坏了鬼道人道的规矩，那可如何是好？”
那四散的烟雾此刻渐渐拢了过来，最终仍幻成谢青衣的模样。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罢了。何况庞危未必能想到此处去。”
宋昭宁心中担心，但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倒也定了下来。遥遥望见远处月笙还倒地不醒，便叫谢青衣先给她解了穴道。
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宋昭宁便见远处的月笙猛然坐了起来，而后却顾不得自己衣上沾染了草屑，连忙扑到宋昭宁面前，“姑娘，你没事罢。”
宋昭宁笑了笑，正要答话，月笙却将她连忙往一旁拉了两步，张开双手，将宋昭宁牢牢护在了身后，冲着谢青衣冷笑道：“月笙万想不到谢侠士竟然是鬼道中人！谢侠士如此人物，却一直跟着姑娘，到底所图什么！”
宋昭宁见她如此慌张唯恐，又是熨帖又是好笑，她见谢青衣不曾答话，于是拉了拉月笙的手，笑道：“月笙，事情已过去了，旁的事，切莫多言了。”
月笙却悄声说道：“姑娘，鬼道中人最是行事随心所欲，今日谢侠士对姑娘好，但若不知他的目的，万一日后反目成仇了，可如何是好？”她看着宋昭宁尚且笑着，心中一时竟委屈起来，哭道：“姑娘，月笙不愿姑娘再遇见另一个封将军了。”
宋昭宁一时心中大震，却听对面谢青衣低声说道：“月笙姑娘放心，某绝不会做出半点伤害夫人的事。若有一件，便叫某不得好死。”
宋昭宁连忙“欸”了一声，止住了他的话头。
她拿出帕子来，给月笙擦了眼泪，说道：“月笙，你莫要担心了。我早已知道他是鬼道中人，既请谢侠士留在身边，自然也是信得过他的。切莫胡思乱想了。”
月笙见她如此信任谢青衣，原还想说些什么，但思及方才听闻感知的言语，知道那叫庞危的人一心要置姑娘于死地，若谢青衣走了，怕是姑娘反倒没人保护了。
她一时之间心中竟转过万千，当下便对谢青衣行礼说道：“是月笙着想了，还望谢侠士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谢青衣移开两步，避开了她的行礼，回道：“月笙姑娘客气了。”
宋昭宁好生给封胥上了香烛，几人这才往回走去。今日原是清明，先前天色倒还晴朗，但这会儿临近晚上，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见众人雨天竟还抬轿子走马，便在半山上寻了个歇脚的地方，先休整一番，等雨水停了再走。
今日来皇恩寺的，原也都是来祭拜的，祭拜完了便也走了，至多不过再听些讲经，但也没如宋昭宁这般耽搁到这会儿的。是以这会儿整座山上，也不过宋昭宁一行人。
月笙打了伞，扶着宋昭宁下来，进了木屋，正说要生些火，却见木屋中已坐了一个人。月笙当即唬了一跳，急忙唤道：“谢青衣——”
那暗处的人听了声音，一时起身来，问道：“可是昭宁妹妹么？”
一面说，一面自暗处走了出来。
却竟是暮行云。
宋昭宁朝他左右看了看，却竟不曾见一个仆从跟着。又想到今日暮行云竟不是同永宁侯夫人一道来的，说是病了，怎么现下在此？
她叫月笙在屋中点了灯烛，生了火，将这潮湿阴冷的地方慢慢烤暖和了，问道：“行云哥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暮行云沉默下来，宋昭宁眼见他神情灰败下来，不免暗恨自己多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暮行云道：“我也是来此祭拜的。”
宋昭宁心中疑惑他怎么不同永宁侯夫人一道，但她先前已问错了话，这会儿却再开不了口，只道：“可曾祭拜过了？行云哥哥等会儿预备怎么回去？同我们一道么？”
暮行云体谅她的体贴，对她笑了笑，他心中原也藏着沉甸甸的事，正想着没人能够告诉，却谁想遇见了宋昭宁？他沉默片刻道：“我今日来皇恩寺，不惟是祭拜家祖，也是想要祭拜摇摇。”
宋昭宁再听闻这个名字，心中仍不免一惊。那日她带了谢青衣回府，原不曾注意其他，还是后来公仪同自己说，那日竟有人死在了庞危的刀下，正是顾摇摇。
她见暮行云神情悲痛，吩咐月笙去将马车里一直温着的茶水拿了下来，倒了一杯，递到了暮行云手上，叫他暖暖身子，一面却又不得不叹道：“行云哥哥，逝者已矣。”
暮行云悲痛道：“那日原是我央了她去的。她一直唯恐自己出外礼仪不足，叫人反而看轻了我，所以一贯不愿出门。是我想着我将来定会给她个名分，所以叫她早日见见旁人也好，便硬拉了她去。我午夜梦回时不止一次的想，若是我不曾拉她出去便好了，也不至于叫她当日枉死在我眼前……”
他眼中涌出泪来。宋昭宁见了却只是心中一叹。
——当日看顾摇摇径直往后院的方向去了，却不像是一个不常出门的人。顾摇摇此人据说同庞危身份相近，怕是在暮行云面前从来藏得很好，以至暮行云如今都以为她是个温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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