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黄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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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知天命》
梦中不计年岁，宋昭宁不过闭眼睁眼的功夫，倒恍惚从指尖溜走了好几年似的。待她恍然记起来要算日子，这才觉似是已好些年过去了，连她先前不过及笄的年岁，一眨眼，却是已经嫁与封胥好久了。
从前她心里似乎还有一些没落着实处的唯恐，近一年来却似是都不见了。只有时候隐约想起似乎有个恶人叫庞危的，但因她总不曾见到此人，倒觉得是自己的幻象罢了。
这日封胥自朝中归来，同她道猃狁竟是已破，麒麟北面俱安。她闻言高兴极了，连忙拉着封胥问道：“那祁湛是不是也快回来了？昨日我才去看了公仪，她因祁湛还没有消息传来，又在闹脾气，也不知她嫁了人，怎么还有这样单纯的性子。若祁湛快回来了，还得快些告诉她为好。”
说着便要往外走。
封胥连忙拉住了她，笑道：“祁湛若回来了，哪里会不自己同公仪讲的？倒要你这样巴巴的去？何况公仪心里不爽快，是因她正有着身子，祁湛却依旧出征去了，哪里就能高兴了呢。”
他低下头来，声音轻极了，笑着看着宋昭宁道：“昭宁，咱们同祁湛公仪也是同年成亲的，如今公仪已快临盆，却不知是不是因我不够努力的缘故。”
宋昭宁羞红了脸，连忙从他怀里跑了出去，嗔他，“又浑说。”
一叠声的跑远了。只留下封胥站在原地轻笑。
但不知是不是他期盼过盛的缘故，过了不足一月，宋昭宁身子忽然便犯懒起来，连口味也是大变。月笙算着日子，知宋昭宁近日都不曾有信，便连忙叫了大夫来看，那大夫切脉切了半晌，直看得宋昭宁心里发慌，却见那大夫笑起来，连连拱手道：“夫人这却是有喜了。”
宋昭宁一时愣在原地，半晌都不曾回过神来，呆呆地出了半日神，手才抚上自己的肚子，“有……有喜了？”
那大夫笑着点了点头，自去写了一张药方，拿给月笙，请她按照上面所写的药汤给宋昭宁煎服，一面又连连嘱咐月笙宋昭宁近日需要注意什么，月笙都连忙记住了，随后便派了小丫鬟去仪门传讯，只等着封胥下朝，便连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封胥听了消息，当即打马回府，一同同他出来的祁湛见了他这副模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却拱手称道：“封胥，且代我向昭宁问候，我同公仪明日便上门贺喜去。”
封胥哪里有心情听？径直打马归府，回府便正见宋昭宁躺在榻上，见了他回来，连忙往被子里躲去。封胥怕她闷着，笑着拉住了被子，唤道：“昭宁——”
那被子被她向上拉了一半，正挡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却只看着封胥，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话还没说完，封胥却已倾身吻下来，宋昭宁腼腆，连忙身子下滑，往被子里躲去，封胥只将将贴到了她的额头。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再不动了，半晌才轻缓地道：“昭宁，我很高兴。”
第二日公仪同祁湛果然来了。公仪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早显了怀，进了房中便连忙打发封胥同祁湛出去，要同宋昭宁说悄悄话。祁湛原是她的话无不应的，封胥也知道她姊妹两见了面必然是要好好说一会儿话的，遂一同出去了。
宋昭宁向里面偏了偏，给她腾挪出位置来，道：“你也快上榻来躺着，仔细着身子。”
公仪“诶”了一声，与她同从前一般并躺着。躺了好一会儿，才偏了脑袋，同她轻声道：“昭宁，我先前倒一直觉得慌慌的，好像有什么事落不到实处似的，直至如今方才感觉好了，好像这才应该是我们原本的生活似的。”
宋昭宁嗤地一笑，“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才显怀多久，倒说出来这样的傻话了。难道我们的生活不该如此么？”
公仪实则也不知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兀自想了想，却想不明白，遂也放过了。只拉着宋昭宁的手笑道：“你看，我便说我们俩是有缘的罢，不惟是我们姊妹俩好，便是下一代也选在差不多的时候出来，真真是巧极了。”
她话还不曾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拉了宋昭宁道：“我且同你说个话，你可别笑我痴了。——我从前见话本子上都说指腹为婚的，咱们不妨也这样定一遭罢。若你我腹中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儿，索性就定了他们的婚事。若同为女孩儿，便叫她们结为姊妹，若同为男孩，便叫他们结为兄弟。怎么样？”
宋昭宁笑，“你还说不要我笑呢，这可真是痴了，哪有拿江湖上的那一套来定子女的终生的呢。若偏巧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但后来却另碰上了旁的欢喜的人呢。”
公仪连忙去挠她痒痒，“都说了不许笑我了，——若真是那样，那也没有法子。但你说我们四个一起长大，关系总比寻常的人更亲近些，便是你我各自成亲，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之意也比别的夫妻更有不同。我心中想着，若是两个孩子当真共同长大，这份情谊，终究也不是后来遇上的人能比的，便是成不了夫妻，到底也比旁人更亲近些。”
宋昭宁道：“若真是如此，便仍叫他们时常在一道玩耍就是了，做什么非拘着他们，叫他们成亲或是义结的？我们四个幼年也不是因此走在一处的，万一正好卡了子孙的逆骨，反倒不美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公仪也觉得很有道理，顿时不闹了，却转而又说起来取名的事情来。宋昭宁对她无奈极了，遂笑着和她说了几个，各自倒真定了几个备选的名字来，公仪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梦中的时光过的快极了，转眼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瞬间他们各自的孩子都已到了总角的年纪。这日却双双到了宋昭宁同公仪面前说道：“母亲，白将军家的白大哥近日却告诉我们，他马上要定亲了，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什么叫定亲啊？”
宋昭宁同公仪对视一眼，却竟都说不出答案来。公仪“扑哧”笑道：“定亲便是日后这一辈子，几十年，都同另一个人一道过了，你们且还小着呢，莫要听白宿家的小子胡说，他可大你们十岁，原不是一样的。”
公仪家的小子看了公仪一眼，又看了看宋昭宁，笑嘻嘻地问道：“那我想同妹妹日日一处，是不是也要定亲的？”
公仪哪里想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不曾回他，只往宋昭宁这里看了来，笑道：“瞧瞧，我先前说了什么来着？”
宋昭宁轻推了一下她，笑说：“孩子们的戏言，你却也都当真了。”
她笑着对这两个小的道：“定亲这事，却是不能胡说的，你们如今年纪尚小，哪里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受？待你们再大几年，再说这样的事罢。”
公仪家的小子道：“姨母只顾唬我们不懂，却不知道人的一片真心，原不在年岁大小。我今日既是这番话，十年之后，自然也是这番话，还望姨母将妹妹许给我。”
公仪听得乐了，笑问道：“是谁教你说了这样的话来？我竟都不知道，我儿竟也是如此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她笑着看向宋昭宁，道：“早先我便说了，你非不信，你瞧瞧，这是不是应了我先前说的了？”
宋昭宁瞪了她一眼，同男孩道：“也罢，你既如此说了，那便待你十年之后，再来求罢。今时今日，童言无忌，姨母却不能当真。”
公仪家的小子还待说些什么，但见了宋昭宁这模样神情，却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拱手道：“喏。”
独留宋昭宁家的女儿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母亲，再看看同她只顾着眨眼的公仪姨母，半晌，索性也低下头去了。
然则这话到底被公仪家的小子放到了心里。
一眨眼便是十年，他果然应着宋昭宁当日所言，特特请了媒人前来求娶宋昭宁家的姑娘。宋昭宁看着同公仪祁湛都各有七分相似的少年，看了半晌，忽觉岁月催人老，刹那间，连孩童都已长得这般大了。
她看了他许久，又想到自家女儿心思早随着人飞了，终是笑了，口中说道：“且罢，我便应了你了。”
少年郎便高兴起来，硬同宋昭宁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时，眼中竟已见了湿意。
宋昭宁看着他这模样，不知怎地，想起自己将要及笄时，母亲大抵也是这样的心思，又担心又害怕，却又不免动容。
她打发了公仪家的小子回去，穿过抄手游廊，径直入了书房，正见到封胥抬起头来，眉眼依旧，隐约可见少时的时光。
时光在悄无声息中流转多年，宋昭宁忽地看着封胥笑出声来，一面笑，一面眼泪却不免落了下来。
她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却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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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不计年岁，宋昭宁不过闭眼睁眼的功夫，倒恍惚从指尖溜走了好几年似的。待她恍然记起来要算日子，这才觉似是已好些年过去了，连她先前不过及笄的年岁，一眨眼，却是已经嫁与封胥好久了。
从前她心里似乎还有一些没落着实处的唯恐，近一年来却似是都不见了。只有时候隐约想起似乎有个恶人叫庞危的，但因她总不曾见到此人，倒觉得是自己的幻象罢了。
这日封胥自朝中归来，同她道猃狁竟是已破，麒麟北面俱安。她闻言高兴极了，连忙拉着封胥问道：“那祁湛是不是也快回来了？昨日我才去看了公仪，她因祁湛还没有消息传来，又在闹脾气，也不知她嫁了人，怎么还有这样单纯的性子。若祁湛快回来了，还得快些告诉她为好。”
说着便要往外走。
封胥连忙拉住了她，笑道：“祁湛若回来了，哪里会不自己同公仪讲的？倒要你这样巴巴的去？何况公仪心里不爽快，是因她正有着身子，祁湛却依旧出征去了，哪里就能高兴了呢。”
他低下头来，声音轻极了，笑着看着宋昭宁道：“昭宁，咱们同祁湛公仪也是同年成亲的，如今公仪已快临盆，却不知是不是因我不够努力的缘故。”
宋昭宁羞红了脸，连忙从他怀里跑了出去，嗔他，“又浑说。”
一叠声的跑远了。只留下封胥站在原地轻笑。
但不知是不是他期盼过盛的缘故，过了不足一月，宋昭宁身子忽然便犯懒起来，连口味也是大变。月笙算着日子，知宋昭宁近日都不曾有信，便连忙叫了大夫来看，那大夫切脉切了半晌，直看得宋昭宁心里发慌，却见那大夫笑起来，连连拱手道：“夫人这却是有喜了。”
宋昭宁一时愣在原地，半晌都不曾回过神来，呆呆地出了半日神，手才抚上自己的肚子，“有……有喜了？”
那大夫笑着点了点头，自去写了一张药方，拿给月笙，请她按照上面所写的药汤给宋昭宁煎服，一面又连连嘱咐月笙宋昭宁近日需要注意什么，月笙都连忙记住了，随后便派了小丫鬟去仪门传讯，只等着封胥下朝，便连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封胥听了消息，当即打马回府，一同同他出来的祁湛见了他这副模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却拱手称道：“封胥，且代我向昭宁问候，我同公仪明日便上门贺喜去。”
封胥哪里有心情听？径直打马归府，回府便正见宋昭宁躺在榻上，见了他回来，连忙往被子里躲去。封胥怕她闷着，笑着拉住了被子，唤道：“昭宁——”
那被子被她向上拉了一半，正挡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却只看着封胥，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话还没说完，封胥却已倾身吻下来，宋昭宁腼腆，连忙身子下滑，往被子里躲去，封胥只将将贴到了她的额头。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再不动了，半晌才轻缓地道：“昭宁，我很高兴。”
第二日公仪同祁湛果然来了。公仪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早显了怀，进了房中便连忙打发封胥同祁湛出去，要同宋昭宁说悄悄话。祁湛原是她的话无不应的，封胥也知道她姊妹两见了面必然是要好好说一会儿话的，遂一同出去了。
宋昭宁向里面偏了偏，给她腾挪出位置来，道：“你也快上榻来躺着，仔细着身子。”
公仪“诶”了一声，与她同从前一般并躺着。躺了好一会儿，才偏了脑袋，同她轻声道：“昭宁，我先前倒一直觉得慌慌的，好像有什么事落不到实处似的，直至如今方才感觉好了，好像这才应该是我们原本的生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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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实则也不知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兀自想了想，却想不明白，遂也放过了。只拉着宋昭宁的手笑道：“你看，我便说我们俩是有缘的罢，不惟是我们姊妹俩好，便是下一代也选在差不多的时候出来，真真是巧极了。”
她话还不曾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拉了宋昭宁道：“我且同你说个话，你可别笑我痴了。——我从前见话本子上都说指腹为婚的，咱们不妨也这样定一遭罢。若你我腹中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儿，索性就定了他们的婚事。若同为女孩儿，便叫她们结为姊妹，若同为男孩，便叫他们结为兄弟。怎么样？”
宋昭宁笑，“你还说不要我笑呢，这可真是痴了，哪有拿江湖上的那一套来定子女的终生的呢。若偏巧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但后来却另碰上了旁的欢喜的人呢。”
公仪连忙去挠她痒痒，“都说了不许笑我了，——若真是那样，那也没有法子。但你说我们四个一起长大，关系总比寻常的人更亲近些，便是你我各自成亲，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之意也比别的夫妻更有不同。我心中想着，若是两个孩子当真共同长大，这份情谊，终究也不是后来遇上的人能比的，便是成不了夫妻，到底也比旁人更亲近些。”
宋昭宁道：“若真是如此，便仍叫他们时常在一道玩耍就是了，做什么非拘着他们，叫他们成亲或是义结的？我们四个幼年也不是因此走在一处的，万一正好卡了子孙的逆骨，反倒不美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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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宁同公仪对视一眼，却竟都说不出答案来。公仪“扑哧”笑道：“定亲便是日后这一辈子，几十年，都同另一个人一道过了，你们且还小着呢，莫要听白宿家的小子胡说，他可大你们十岁，原不是一样的。”
公仪家的小子看了公仪一眼，又看了看宋昭宁，笑嘻嘻地问道：“那我想同妹妹日日一处，是不是也要定亲的？”
公仪哪里想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不曾回他，只往宋昭宁这里看了来，笑道：“瞧瞧，我先前说了什么来着？”
宋昭宁轻推了一下她，笑说：“孩子们的戏言，你却也都当真了。”
她笑着对这两个小的道：“定亲这事，却是不能胡说的，你们如今年纪尚小，哪里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受？待你们再大几年，再说这样的事罢。”
公仪家的小子道：“姨母只顾唬我们不懂，却不知道人的一片真心，原不在年岁大小。我今日既是这番话，十年之后，自然也是这番话，还望姨母将妹妹许给我。”
公仪听得乐了，笑问道：“是谁教你说了这样的话来？我竟都不知道，我儿竟也是如此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她笑着看向宋昭宁，道：“早先我便说了，你非不信，你瞧瞧，这是不是应了我先前说的了？”
宋昭宁瞪了她一眼，同男孩道：“也罢，你既如此说了，那便待你十年之后，再来求罢。今时今日，童言无忌，姨母却不能当真。”
公仪家的小子还待说些什么，但见了宋昭宁这模样神情，却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拱手道：“喏。”
独留宋昭宁家的女儿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母亲，再看看同她只顾着眨眼的公仪姨母，半晌，索性也低下头去了。
然则这话到底被公仪家的小子放到了心里。
一眨眼便是十年，他果然应着宋昭宁当日所言，特特请了媒人前来求娶宋昭宁家的姑娘。宋昭宁看着同公仪祁湛都各有七分相似的少年，看了半晌，忽觉岁月催人老，刹那间，连孩童都已长得这般大了。
她看了他许久，又想到自家女儿心思早随着人飞了，终是笑了，口中说道：“且罢，我便应了你了。”
少年郎便高兴起来，硬同宋昭宁行了一个大礼，起身时，眼中竟已见了湿意。
宋昭宁看着他这模样，不知怎地，想起自己将要及笄时，母亲大抵也是这样的心思，又担心又害怕，却又不免动容。
她打发了公仪家的小子回去，穿过抄手游廊，径直入了书房，正见到封胥抬起头来，眉眼依旧，隐约可见少时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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