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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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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慕绮年仍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朵朵的情景。1989年春天,他随父母从北京迁往c城,那年他十一岁。

    慕绮年母亲乔亚茹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他的外祖父是北大的名教授,可以说是世代书香,门第高华。而慕绮年的父亲却是普通的农家子弟,靠刻苦攻读加之天资聪慧,考入北大历史系,成为乔教授的得意门生和乘龙快婿。但因为家庭背景及性格相差太大,乔亚茹和丈夫感情一向不睦,貌合神离。“孔雀女”和“凤凰男”的婚姻并不幸福,只是碍于乔家家族的声誉和知识分子的颜面才勉强生活在一起。随着慕绮年的降生,两人感情不但没有融洽,反而在儿子的抚养教育问题上产生分歧,矛盾日益升级。乔老教授为此忧心忡忡,终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为了让老岳父省心,眼不见为净,更为了照顾年老多病的母亲,慕父不顾妻子的反对,举家迁回南方的老家c城。

    乔亚茹对离京一肚子抱怨,但威严的老父亲一句“夫唱妇随”便堵住了她的嘴。生性好强的她,表面上作了妥协,骨子里仍然瞧不上c城这个南方小城,说它是“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什么都没有,超市没有,公交车没有,连好一点学校都没有……对一辈子朴实勤俭的慕奶奶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她埋汰邋遢、吝啬小气,常常嘲笑慕家的亲戚没素质没教养,穿衣服没品味。慕父无法忍受妻子的清高孤傲和尖酸刻薄,加之婆媳关系紧张,只得暂时作出分居的决定。他为妻儿另外租了一处房子,便是裴锦瑟父亲所在工厂的家属院。

    那是个蝉鸣仄仄,榴花似火的夏日黄昏。慕绮年随着手拎大包小包的母亲,第一次走进了那座小院。院子面积不大,并排矗立着三栋红砖宿舍楼,都只有三层楼高,是七八十年代建起的老房子,看上去有些陈旧破败。墙面潮湿,霉迹斑驳,砖缝里嵌满暗绿的青苔。楼前有一小片空地,却被支起的晾衣架占用了空间,横七竖八的尼龙绳上晾着各式各样的背心短裤,甚至还有女人穿的文胸。慕绮年听到母亲嗤地发出一声冷笑:“内衣晾在院子里,真是没素质!”

    慕绮年注意到,院角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初夏时分,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青翠欲滴的枝叶间,怒放的石榴花如火似焰,把颓乱灰暗的小院装扮得生机勃勃。比满树石榴花更加吸引他视线的,是在树下嬉戏的一群小孩。他们在玩一种奇怪的游戏。男孩一边,女孩一边,各自把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用双手抓住脚踝,然后用单腿一蹦一跳地朝对方撞去。如果谁把对方盘起的那条腿撞到地上,就算赢了。这个游戏本来就很闹,被撞倒的一方,不是气得哇哇叫,就是大叫着说“重来,重来”,另一方赢了的,则通常会哈哈大笑。双方挤挤挨挨,常常斗着斗着,便会撞倒在一起,男男女女跌作一团,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土。母亲又是一声冷笑:“脏死了,一群没教养的野孩子!”

    母亲从小对慕绮年管教严厉,课余时间都被逼着在家练琴、学书法,他几乎没有跟同伴们游戏过。又因为外祖父家教严谨,从来都要求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他也几乎从来没有开怀大笑过,成天一副斯斯文文,乖巧懂事的模样。但毕竟少年天性,不知不觉站在原地,看得入了迷。

    这群孩子中间,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年纪最小,却生得冰雪可爱。穿着粉色的短裙,露出两条粉藕似的雪白手臂。头上扎两条羊角辫,随着她的跑动,一跳一跳的,不一会儿就散掉了。细碎的头发乱乱地披在颊上,越发衬得肌肤似雪,一双眸子晶亮乌黑。她虽然几次被人撞倒在地,膝盖撞得青一块紫一块,手臂也蹭破了皮,但不哭不闹,爬起来继续加入战斗。

    孩子们正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一个干净爽利的女声响起:“朵朵,快过来,妈妈帮你扎好辫子。”

    小女孩闻声回头,脆生生地说:“不要,朵朵要玩游戏!”“朵朵乖,等梳好了小辫,再玩也不迟。”说罢,那位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小女孩从孩子堆里拽了出来,拉到自己身边。母亲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把小女孩紧紧揽在怀里,生怕她逃跑似的,用一把月牙状的小木梳给她梳头。小女孩很不安份,身子扭来扭去,母亲一边柔声哄着她,一边给她编两条小辫子。末了,顺手从石桌上捡起两朵凋落的石榴花,插在她乌黑的发丝上,然后“叭唧”在小脸上亲一口,说:“我家朵朵真漂亮!”

    女孩早已经迫不及待,她使劲挣脱母亲的怀抱,兴奋地跑到小伙伴中间,重新加入游戏。两朵火红的石榴花,映得小女孩的脸庞白皙晶莹,双眸灼亮,煞是可爱,像一个因为贪玩而误堕红尘的精灵。

    慕绮年看得专注痴迷,乔亚茹却满心愠怒,推他一把说:“还不进屋,傻站着干什么?年年,我警告你,以后不许跟这群野孩子一起疯!”

    头顶浓密的树梢,知了正卖力地嘶喊“吱呀,吱呀……”夏日金黄色的余晖在树叶间跳闪。树下欢笑嬉戏的小女孩,丝毫没有注意到,树旁那个白衣胜雪的俊秀少年,脸上落寞忧伤的表情。

    这个黄昏,美丽的石榴树和那个头戴石榴花的小女孩,已经深深地种在了他年少的心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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