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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善意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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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绮年心中懊悔不已。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锦瑟受到伤害,这也是他竭力隐瞒真相的初衷。但从现在她的话语中,他强烈感觉到,她严重受伤了!

    昏暗光线下,她神色冷漠,眼风凌厉,早不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如鹿,娇羞怯怯的女孩。

    “朵朵,你听我说。”他裹住她温热轻颤的手,用力握紧,不让她再挣开,“我没有想要愚弄你的感情,从开始到现在,我对你都是真心的!”

    “那你为什么要欺骗我?”锦瑟眼中泪光闪炼,“为什么要代替死去的乔天磊,告诉我他已经变心?”

    慕绮年愣了愣,脸色暗沉,眉峰隆起。她轻声冷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五年前那个打电话的人是你!”

    “朵朵!”他有些结舌,惯常镇定沉稳的神情,终于显出一丝慌乱,“这是小磊的意思。”

    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慕绮年和母亲接到乔天磊同学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时,他已经陷入昏迷之中。慕绮年立即和院方协商,主动要求参加诊治。但乔天磊伤的是致命的心脏部位,已是回天乏术。深夜十二点,他劝悲伤疲惫的母亲返回家中,自己独自守在乔天磊的病床前。乔天磊突然睁开了眼,大概是回光返照吧。那一刻,他的眼神分外炯亮,神智也异常清醒。

    “哥,不要让她知道,不要吓着她。”他紧紧握住慕绮年的手,惨淡无血的嘴唇一张一阖,声音低弱,“替我照顾她。”

    慕绮年眼角湿润,默默点头。他怎会不知,表弟嘴里的那个“她”是谁,在生命最后一刻,小磊最挂念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谁。

    “你放心吧。小磊,我会照顾她。”在他低沉而郑重的承诺中,乔天磊嘴角含笑,闭上了眼睛。

    作为一名从业多年、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慕绮年见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但亲眼目睹自己最疼爱的表弟,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二十出头风华正茂之时溘然而逝,惨死异乡,那种痛苦锥心刺骨,胸口像蚀出了一个大洞。一方面他要处理乔天磊的后事,另一方面还要打电话告知国内的亲人。舅妈在惊闻噩耗的那一刻就昏厥在地,舅舅失魂落魄不言不语,姥姥和姥爷抱头痛哭,电话那端一直充斥着悲痛欲绝的哭泣声。

    在压抑而悲哀的情绪中,慕绮年越来越体会到,小磊临终时的决定是对的,他绝不能让裴锦瑟知道乔天磊的死讯。也许,生离好过死别吧!于是,在那个寂静无声的深夜,他拨通了裴锦瑟的电话。对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只是,当裴锦瑟要求视频时,他的心被刺痛了。这个固执倔强的女孩,她那么深地爱着乔天磊,而他却像个刽子手,在她年少单纯的心上狠狠地划上一刀!

    他无言以对,迅速关上sn,却仿佛能看见电脑屏幕前那个无助抽泣的女孩,泪水一颗一颗滑下她曾经天真烂漫的笑脸……

    在以后的日子,慕绮年一直安慰自己,年少的爱情,虽然绚烂,但毕竟像空中楼阁般虚幻,像天上的流星般稍纵即逝。裴锦瑟这般美丽娇柔活泼的女孩,她一定能很快走出失恋的阴影,重拾昔日的欢乐。但直到两年前,他以探亲的名义回国,在江城短暂停留,通过各种途径打听裴锦瑟的情况,并在“观澜阁”咖啡厅与她遥遥相坐时,从她眉宇间浅淡的忧伤,从她素净薄凉的容颜,从她一口一口啜饮着又苦又涩的“咸咖啡”,从她迷离恍惚的眼神,从她孤单而削瘦的背影,他终于了解了一件事,这个外表看上去单纯柔弱的女孩,比他想象得更执著,也更痴情。她始终没有忘记小磊,也始终没有从失恋的痛苦中挣脱出来。她对小磊的诚挚爱情,就像一道枷锁,将她紧紧套牢,孤独地锁在无人的荒岛上,远离一切快乐和幸福,纵使周边惊涛拍岸,千帆过尽。

    或许当初他做错了,他不该欺骗她!慕绮年想起小磊临终时拜托自己照顾裴锦瑟的话,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责任,留在锦瑟身边照顾她,直到她寻找到自己的爱情……

    锦瑟觉得胸口冰凉,越来越凉,仿佛掉进了一个千年冰窟,又像被《天龙八部》里的寒冰掌击中,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甚至全身血液都统统冻僵了。

    接下来的故事,慕绮年不说,她也知道。后来,他放弃美国的优厚条件和待遇,毅然决然回国了。后来,平地里冒出一个温柔体贴、深情款款的帅医生,对她穷追不舍。后来,她被感动了,把他当作童话里拯救灰姑娘的王子,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宠爱。后来,她这叶孤独已久、漂泊流浪的小舟终于找到了温暖舒适的港湾。后来,她稀里糊涂地爱上他,并让自己沉沦……

    锦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很低很慢地说:“所以,你当初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我,或者,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慕绮年心中一悸,眼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是的,爱上裴锦瑟,对他来说,完全是生命里的意外。

    这次回国以前,他和母亲开诚布公,进行了一场严肃的对话。乔亚茹非常不解地说:“年年,你一向就追求完美,心高气傲,以前那么多家世好、才貌出众的女孩你都看不上,这个女孩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付出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慕绮年嗓音低沉,“也许是她让我觉得心疼吧。”

    “这是什么理由?”乔亚茹语气中有些不屑,“因为小磊的死,你对这个女孩特别关注。这个我可以理解,也许是爱屋及乌。毕竟你和小磊的感情那么好。但作为过来人,妈妈要告诉你,同情和怜悯,并不等同于爱情。”

    “不是。”慕绮年坚定地说,“我可以确定自己的感情,我爱她!”

    从小到大,他受的是最严格的教育,深沉内敛,行事稳重,而且人生之路那般顺畅,春风得意,几乎从来没有感受过焦虑、忧伤、彷徨、担心等情绪,也没有真正开心过。因为一切都在预料和规划之中,没有惊也没有喜。什么淡定自持、宠辱不惊,其实不过是闷骚和自闭的另一种说法。直到遇见裴锦瑟,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有那么多丰富的感情,而这种激情和发自内心的愉悦,只有朵朵才能触动,并使它真正迸发出来……

    “但那个女孩爱你吗?”知子莫如母,乔亚茹深知儿子骨子里的那份骄矜,他绝不会委曲求全,一厢情愿,让自己陷在一份单方面的爱情里,“依我看,她的心还在小磊身上。如果小磊活着,那又另当别论,也许你会比他表现得更好更出色,但他死了。和一个死人竞争,你会很累、很辛苦,很无力,时时感觉到挫败。”

    慕绮年不由轻扯唇角,苦笑了笑。这段日子的相处,虽然甜蜜温馨,但他也隐隐感觉到不安,在自己和锦瑟之间,始终矗立着乔天磊的影子。爱情是自私的,他很多时候都莫名地嫉妒乔天磊。小磊是锦瑟的初恋,也是她最爱的人。她用了五年的青春去祭奠这段爱情,几乎将自己的整个人生埋葬。“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无论他现在和锦瑟怎样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小磊依然珍藏在她内心最深的角落,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你一向那么懂事、听话、稳重,从不让我操心,不像小磊那么顽皮捣蛋,深更半夜还在外面胡闹,结果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年年,你比小磊更聪明,也有自控能力,做任何事都是有条不紊。我希望在感情的问题上你也能保持理智的态度,知道谁是最适合你的,可以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其实,那个叫程一诺的女孩就不错,知书达理,且不论家世和学识、外貌,光是性格和气质,就比裴锦瑟好了一大截……”

    慕绮年沉默了一会儿,打断她的话,略带嘲讽地说:“母亲真是消息灵通!身在美国,连程一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从我和你父亲身上,你应该很清楚,两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有多么可怕!”乔亚茹依然从容不迫,加重语气说:“我不希望你将来步我的后尘,在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婚姻中挣扎。这种痛苦和折磨,即使事业再成功,也无法弥补。”

    慕绮年明白,母亲虽然生性冷漠,待人严苛,但这句话倒是她的肺腑之言。

    这世上,没有不破的谎言。说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遮掩。即使是善意的谎言。慕绮年很清楚,自己试图掩盖的秘密迟早有被揭开的一天。

    令他懊恼和沮丧的是,这一天来得太快。而且,告诉锦瑟真相的不是他本人。慕绮年暗自颓然一叹,算了,就把这场危机当作一块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朵朵的心中,到底有多少份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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